波波小说

波波小说>孙犁传 > 第20部分(第1页)

第20部分(第1页)

事后,孙犁听人说,延河边上有一座石筑戏楼,有一年夏天中午,二十多个人在戏楼上纳凉歇晌,不料洪水陡然袭来,整座戏楼连人一同卷入延河。孙犁由此深知,乡谚所云“远怕水,近怕鬼”之说,是很有道理的,到一个生地方,不先调查水文地理,是很危险的。

水灾后,孙犁已经身无长物,真的剩了一个“自我”。他深怪事先没人告诉他们:他们住的这条街,正是山洪的泄水道。幸好第二天他到店院寻觅,在一个车脚下发现了包裹,内有单衣两套,拿到延河边,洗去污泥,尚可穿用,那件田间的皮大衣,则不知去向了。

他是受灾户,当年冬天,领导上给他发了新装,包括一套羊毛棉衣。原料是不坏,美中不足的是,穿几天羊毛就往下坠,上半身成了夹衣,下半身又非常臃肿。而且,延安自产的那种深蓝色的土布,布质粗疏,本身就有下垂倾向。两个因素加在一起,很容易弄得肩背皆空,肚大腰圆,差不多成了个不倒翁。这时,和他一同到延安的一位同事,要随王震将军南下,他们发的是真正的棉衣裤,告诉他路过桥儿沟的时间,叫他披着那件羊毛棉衣,在街口等部队通过,他们好“走马换衣”——因为这位同事既是南下,会越走越热,棉衣面,就不讲究了。计划兑现后,孙犁有了一件真正的棉衣。剩下一条羊毛棉裤,又由他同来的女弟子们进行了革命:她们把他一条棉褥里的棉花取出来,把他棉裤里的羊毛换进去,一举两得,他又有了一条道地的棉裤。此外,她们又给他织了一双羊毛线袜和一条很窄小的围巾,他居然全副武装、舒服体面地过了一个冬天。

事逢凑巧,这时一位同志,又从晋察冀来到延安,他身上穿的,竟是他那件狗皮袄,而且也是另一位同志穿过后送给他的。这是革命大家庭里的一种交流,是物质的交流,也是情感的交流。系里养了几只鸡,后来舒群决定分给个人养,孙犁不习惯这些婆婆妈妈的事,鸡分到手,就抱到美术系,送给了正要结婚的阎素,“以加强他蜜月期的营养”①。

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侵略者发动的战争,破坏了他们的家庭团圆,他们就到这个革命大家庭里来团圆了。战争迟早总要过去,那时人们就可以回到家里团圆了;但是,革命大家庭里的温暖和团圆还能保持下去吗?我们的“传”还要写下去,孙犁后来有所回答。人生几次月儿圆?看来人们永远可以提出这个问题。

还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说得好:“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免费电子书下载

际遇

在延安的学习生活是愉快的。在他的小窑洞里,除了继续读鲁迅等中国作家的作品,他还读了契诃夫的剧作,因为他爱好这位俄罗斯作家的抒情手法。“我在文学方面所受的教育,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从俄罗斯和苏联那里来的。这也是鲁迅先生的教导,他介绍什么,我就学习什么。”①可惜的是,他的一本《楚辞》,在上次水灾中,被冲到延河里去了。那是一个姓梁的女学生送给他的,是商务印的选本。这女学生从北平来到晋察冀,就学于华北联大高中班,知道老师喜欢读些古书,就送了他这本《楚辞》,孙犁千里迢迢,把它背到延安,还没再读一遍,就付诸东流了。

并不总是读书、上课,也生产。他参加了开荒、糊火柴盒等生产活动,特别是修飞机场时,劳动很重,他一顿饭可以吃十四个馒头,馒头不大,加起来也该有一斤半吧。刚来延安的时候,“正值大整风以后,学院表面似很沉寂。原有人员,多照料小孩,或在窑洞前晒太阳。黄昏,常在广场跳舞,鲁艺乐队甚佳。”“敌后来了很多人,艺术活动多了。排练《白毛女》,似根据邵子南的故事。”②“白毛女”的故事,是1940年由晋察冀边区河北某地传出来的,1944年流传到延安,翌年1至4月,鲁艺师生把它编成剧本并进行排演。在这个过程中,邵子南写出了最初的草稿,后来又经过了集体的加工和改写。孙犁看到的,大概是《白毛女》的最初排练情形。

孙犁继续进行创作,先在墙报上发表小说《五柳庄纪事》,后来在《解放日报》副刊陆续发表《杀楼》、《荷花淀》、《村落战》、《麦收》、《芦花荡》①等。《五柳庄纪事》是孙犁计划写的一部中篇小说,可能没有如期完成,《杀楼》和《村落战》在《解放日报》发表时,标有副题“《五柳庄纪事》的第一节”、“五柳庄纪事”等字样,看来就是他这部中篇小说的某些片断。

意义最大、影响最深远的当然是《荷花淀》,这篇小说发表于1945年5月15日《解放日报》副刊,当时任该报副刊编辑的方纪,后来回忆说:读到《荷花淀》的原稿时,我差不多跳起来了,还记得当时在编辑部里的议论——大家把它看成一个将要产生好作品的信号。

那正是文艺座谈会以后,又经过整风,不少人下去了,开始写新人——这是一个转折点;但多半还用的是旧方法……这就使《荷花淀》无论从题材的新鲜,语言的新鲜,和表现方法的新鲜上,在当时的创作中显得别开生面。②在河北平原和晋察冀山地扎下的根,在延安开花结果了;后来,人们就不断地谈论我国文坛上的那个“出色有无中”的若隐若现的“荷花淀派”。

这个时候,孙犁由研究生提升为教员,改吃小灶。他讲《红楼梦》。在讲课时,代系主任舒群去听课,课后,发表了些不同意见,引起一场争论:孙犁认为《红楼梦》表现了贾宝玉的人生观,舒群则认为是批判了贾宝玉的人生观,并引书中的《西江月》为证。

这是两首《西江月》词,见于《红楼梦》第三回黛玉进贾府,宝玉出场后: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袴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①两人当日所申之词,到底谁是谁非,也是多年来难断的问题。舒群援引《西江月》固然不无道理,而且曹雪芹在小说的叙述语言中,还说这两首词“批贾宝玉极恰”;但问题是,怎样理解这两首词?例如,我们所根据的《红楼梦》版本,它的校注者就说:“这两首词用似贬实褒、寓褒于贬的手法揭示了贾宝玉的性格。”孙犁则认为这两首词具有“自嘲”性质①。

不必介入这种争论了,对我们来说,这种争论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表现了当年真诚、坦率的同志关系,孙犁很怀念这种关系:

……我当时青年气盛,很不以为然。我想,你是系主任,我刚讲完,你就发表相反的意见,这岂不把我讲的东西否了吗?我给他提了意见。作为系主任,他包容了,并没有和我争论。我常常记起这一件事,并不是说舒群同志做得不对,而是我做得不对。学术问题,怎么能一个人说了算数,多几种意见,互相商讨,岂不更好?青年时意气之争,常常使我在后来懊悔不已。在延安窑洞里,我还和别的同志,发生过更严重的争吵。但是,这一切,丝毫也没有影响同志间的感情。离别以后,反因此增加很多怀念之情,想起当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觉得很值得珍惜。那时,大家都在年少,为了抗日这个大目标,告别家人离乡背井,在根据地,共同过着艰难的战斗生活。任何争吵,都是一时激动,冲口而出,并没有任何私心杂念或不可告人的成分在内。非同十年动乱之期,有人为了一点点私人利益,大卖人头,甚至平白无故地伤害别人的身家性命。①

邵子南也是一个喜欢争论的人,孙犁回忆在延安和他相处的那段日子,邵子南很爱说的两句话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有时是在谈话中间,有时是什么也没谈,他就忽然讲出这么两句话。他很少坐着谈话,即使是闲谈,他也总是走来走去。这两句话又总是说得那么斩钉截铁,“说时的神气也总是那么趾高气扬。说完以后,两片薄薄的缺乏血色的嘴唇紧紧一闭,简直是自信到极点了。”②邵子南为人单纯,孙犁很喜欢他的这个特点。孙犁认为,他有时表现出来的夸夸其谈,自以为是,正说明他胸无城府,可以亲近。他常挂在嘴边的那两句话,做为文学警句看,孙犁也很喜欢。但孙犁又认为,如果处处标新立异,事事与众不同,那也会成为一种虚无。在这些问题上,孙犁也会和他发生些争论吧!孙犁讲《红楼梦》,这是他的拿手戏,他其实是讲得很好的(舒群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和他讨论,并没有说他讲得不好)。据当年听过课的朱寨回忆,他至今还记得孙犁讲《红楼梦》里描写的那些笑的情况,不同人有不同人的笑,很具体。现在,我们可以用孙犁自己在一个讨论会上的发言,把朱寨的记忆补充得更具体一些,发言虽非讲课,但总可以帮助我们略窥他当年讲课的风采:例如我们写小说,常常写到“看一眼”,“笑着说”。在实际生活里,在不同的场合下,“看一眼”和“笑着说”也有很多形态。我们不能记取这些形态,所以写到时,就只能笼统地“看一眼”,笼统地“笑着说”。曹雪芹就高明多了,随便翻翻书,我们就可以找到只在“看”和“笑”这两个日常动作上,他有多少功夫。“宝玉暗暗的瞅了黛玉一眼”,小红“下死眼把贾芸盯了两眼”,“彩云打开一看,嗤的一笑”,“宝玉和袭人都扑嗤的一笑”,“听得吱吱的笑声,薛蝌连忙把灯吹灭了”,“只见秋纹碧痕唏唏哈哈的笑着进来”。嗤的一笑和扑嗤的一笑,虽只差一个“扑”,情形就不同,人物的性格和当时的心情都表达出来了。①

关于《红楼梦》,自从他童年接触了这部书以后,对于他的思想和创作,一直发生着潜在的影响。他写的关于《红楼梦》的文章,对于搞这一行的人来说,是“客串”,但他发表的有些意见,却很为红学界一些人士所注目。他认为《红楼梦》决非出世的书,而是入世的书,是为人生的书,“它的主题思想,是热望解放人生,解放个性”①。在另一个地方,他又说,《红楼梦》的主题,“就是批判人性,解放人性,发扬人性之美。”②对于和舒群的那场讨论,他后来也有了新的看法:“什么是《红楼梦》表现的主要思想呢?看惯了一些公式概念文章,脑筋里有一套陈腐的观念的人,反会在这一部作品面前,彷徨四顾,不知所答。而那些红学家们也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一问题。十年前,我们在延安窑洞里讨论过这一问题,当时我粗浅地认为:曹雪芹的思想,主要是通过贾宝玉来表达。因为我想:在创作过程中,一个现实主义作家只能通过他肯定的人物的言行,表示他赞成的方面;通过他否定的人物的言行,表达他反对的方面。我认为贾宝玉是作者肯定的人物。当时有的同志说贾宝玉是作者批判了的人物,举山《红楼梦》里两首嘲笑贾宝玉的词为证。自然,这些同志的意见也有部分道理,因为曹雪芹的现实主义,在正面人物身上,也没有放弃批判……”③我们好像花了不少笔墨,谈到延安窑洞里的这场“红学讨论”,孙犁自己也确实对此一直念念不忘。由这件事,我们终于知道:他在追念友谊、严于自责的同时,心得和体会也日渐精深了。

他在延安生活了总共不过一年半,虽然比起晋察冀山地的生活,是够得上丰衣足食了,但究竟还有不少困难。例如,他写文章,只能用一种黄|色的草纸,那篇著名的小说《荷花淀》,就是在他那小窑洞里,用这种黄|色草纸和自制的墨水写成的。一年半的时间,还不够一期大专班毕业:他这个“研究生”(后来提升为教员),却在创作和学术方面获得了丰厚的收成——这也是时代给予的一种际遇。

还乡

1945年8月14日,日本帝国主义者宣布无条件投降了!在延安,消息传来的那天晚上,“无数的灯光在一层层一排排的窑洞里亮起来,我们搜集一切破布片旧棉花,扎成各式各样的火把,在延安街上游行。光明和欢笑,照在延河的水底,我们仰望山顶,那山腰山顶的灯火,成了一个庄严快乐的世界。”①

胜利了,胜利比预想的来得要快,他们又从延安出发,向家乡行进了。因为孙犁是从晋察冀来的,所以被派作前站,给女同志们赶毛驴。他重新穿起那双从晋察冀穿来的山鞋,拿起那根从敌后山上砍来的六道木棍,上了路。因为是胜利后的还乡,心情之舒畅愉快,就不必说了。

他带的这支队伍也很别致,母亲的婴儿们,装在两个荆条筐里,挂在毛驴的两边,“小毛驴一走一颠,母亲们的身体一摇一摆,孩子们像燕雏一样,从筐里探出头来,呼喊着,玩闹着,和母亲们爱抚的声音混在一起,震荡着漫长的欢乐的旅途。”①

这是金秋时节,迎面吹来的,是掠过西北高原的瑟瑟秋风,除了孩子们的咿呀嬉闹,母亲们的半嗔半爱的哄逗叱喊,还时时有女歌手们的抒情歌唱,孙犁很满意他这支队伍。但是,在过同蒲路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这是一个夜晚,他们必须趁天黑越过同蒲路(这时日伪仍控制着铁路线),因为一个女同志下驴到高粱地里去小便,掉了队,铁路没有过成,全队又都退回来,等候第二天夜里再过。

第二天,他宣布了一条特殊的纪律,也可以说是“紧急状态法”:

凡是女同志小便,不准远离队列,即在驴边解手。解毕,由牵驴人立即抱之上驴,在驴背上再系腰带。

这一来果然奏了效,他们胜利地通过了敌人的封锁线,使孙犁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得意”②。

马达也在这个队伍里,他也是单身汉,负责赶驴。中午到了站头,他俩总是蹲在街上吃饭。给养来源不很正规:孙犁因为有两套单衣,途中每走一程,就卖去一件单衣,补充些果子和食物。饭量出奇的好,什么也吃着很香。像来的时候一样,也要走几天休整一次。在晋、陕交界,有一天上午,孙犁从住宿的地方出来,经过一个磨棚,看见马达站在那里画速写。有两个青年妇女正在推磨,孙犁没有注意她们推磨的姿态,他只看马达画,“马达用一支软铅笔在图画纸上轻轻地、敏捷地描绘着,只有几笔,就出现了一个柔婉生动、非常美丽的青年妇女形象。这是素描,就像在雨雾里见到的花朵,在晴空里望到的勾月一般。我确实惊叹画家的手艺了。”①从这一次,他对画家产生了特别的敬意和好感,他在自己的创作中,无形中也更加强了素描的训练。能几笔画出一个人,是要有经验的画家才行。在初学画的时候,一定是擦了再画,画了再擦,不知经过多少次练习,然后才能一笔是一笔。

白描的功夫,是作家对生活人物异常熟悉,经过周密观察研究的结果。如果事先没有观察或不熟悉,面对面工笔细涂,尚且不像,何况白描?②冬季,他们到了张家口。这是他们胜利后进入的第一个大城市,敌人所遗物资很多,这些文艺家们久处困难环境,现在看到这么多东西,便捡些四处扔着的废白纸张,作为写作、绘画之用。

晋察冀的熟人大部分都在,开会欢迎了他们。因为他们早到张家口,穿戴都很整齐,康濯和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

abxsw.net dingdianshu.com bxwx9.net

kenshu.tw pashuba.com quanshu.la

tlxsw.cc qudushu.net zaidudu.org

duyidu.org baquge.cc kenshuge.cc

qushumi.com xepzw.com 3dllc.net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