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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传三篇 三印度生活(第1页)

天神昆瑟纽下凡,化身为英雄罗摩,而与魔王大战时,他本身的一部分便因以人类的形态出现而再度进入人间的升沉回转。他的名字叫做拉瓦纳,住在恒河之畔,过着一种尚武的王侯生活。拉瓦纳有个儿子,名叫达萨。不幸达萨之母早逝,于是这位国王便另娶了一位娇妻。不久,这位美丽而又有野心的女士有了她亲生的儿子,因此她很嫉恨年幼的达萨。尽管他是国王的长子,但她老谋深算,一意要使她自己的儿子纳拉继承统治之权。因此她千方百计,离间她丈夫与达萨之间的父子感情,一有机会,就将这个孩子支遣开去。但拉瓦纳朝中有一位御用祭司——婆罗门僧人华苏德瓦——得知了她这种阴谋诡计。他为这个孩子感到难过,尤其重要的是,他觉得达萨不但有他母亲的虔诚性情,而且具有正义之感。因此,这位婆罗门僧人经常暗中照顾达萨,尽量使这个孩子不致受到伤害,以便俟机使他脱离继母的魔掌。

这时,拉瓦纳国王养了一群乳牛,是献给梵天的。它们被视为不可侵犯的圣牛,因为它们所产的鲜奶和奶油是要供神的。全国最好的牧场,都保留给这些乳牛享用了。一天,有一位照顾圣牛的牧人,押送一批奶油来到宫中,并且报告说,牧养圣牛的那个地方有了干旱的现象,因此,牧牛队就要将圣牛带进山中,因为那里水草丰足,即使到了最干的时期,也不虞匮乏。

婆罗门僧人认识这位牧人已有多年的时间,知道他是一个忠实可靠的男子汉,一直将他当作心腹朋友看待。于是,到了次日,当小王子不知去向时,就只有华苏德瓦和这位牧人知道他的失踪秘密了。这位牧人已将达萨这个孩子带到山区里面去了。他们两人赶上了缓缓移动的牛群,而达萨亦高高兴兴地加入了牧人的行列。他帮着看管圣牛,学挤牛奶,跟小牛玩耍,在草地上面徜徉,渴了就喝鲜奶,赤裸的脚上沾满了牛粪。他喜欢牧牛的生活,研究森林和它的树木和果实,喜爱芒果、野无花果树,以及瓦楞伽树,在翠绿的荷花中采取鲜藕,在宗教节日戴上一只红红的火树花环。他习知了所有野生动物的生活方式,知道如何避免老虎的侵犯,与聪明的狐猿和温顺的豪猪为友。在梅雨季节来到时,在临时搭起的克难寮房中与孩子们一起游戏、念诗,或编织竹篮和芦席,来打发阴郁的时光。达萨虽未完全忘掉他的老家和宫廷生活,但不久之后,所有这一切,在他看来,都已成为一场春梦了。

一天,牧群迁移到了另一个地区,达萨便到森林里面寻找蜂蜜。自从他结识了种种树木之后,他就爱上了森林,尤其是这座森林,在他眼中显得特别美丽。太阳的光芒像金蛇一般盘绕在枝叶之间;森林的声音:小鸟的鸣声、风吹树梢的沙沙声、猴子的叽叽叫声,都像树丛之间的光亮一样,交织而成一副柔和的光网。还有种种不同的气息:各种花卉的芳香,各色各样的木头、叶子、流水、苔藓、动物、水果、泥巴与沃土,甜的与辣的,野的与家的,愉快的和悲哀的,刺人的和止痛的气味,亦在时聚时散中。一道清泉从某处深谷之中汩汩流出;一只有着黄黑斑点的绿色蝴蝶在白色的花丛上面飞翔着;在浓密的树荫中,一根树枝断裂了,树叶纷然交舞而下,时而忽听黑暗中传来一只雄鹿的叫声,时而忽闻生气的母猿申斥小猿的语声。

达萨忘记寻蜜的事情了。他在谛听几只珠光宝气的小鸟鸣啭的当儿,发现一条羊肠小径穿过一丛高大的羊齿植物,好像是大森林中的一座小森林,但更浓密。那是一条窄得不能再窄的步道,他静静悄悄而又小心翼翼地拨开羊齿植物,踏着它的路迹前进。走了一阵子,他来到一株有着许多树干的大榕树前,只见树下矗立一座小小的茅屋,是用羊齿植物的枝叶结合而成的一种茅棚。屋前有一个人,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脊梁挺得笔直,两手放在盘起的两足之间。他那双眼睛,在白色的头发和宽阔的脑门下,用志不分地专注着地面;眼虽睁着,但并非向外窥视,而是向内反观。达萨心里明白,此人是位圣人,是位瑜伽行者。他曾见过这一类的隐士,他们是诸神宠爱的人。向他们献礼致敬,是一种善举。但这个人,一动也不动地坐在这个结得好、藏得好的小茅屋前,一心不乱地专注于他的禅定之中,使得这个孩子感到更为强大的吸力,感到这个人比他所见过的任何其他圣者更为稀有,更为可敬——他端坐在这里,好似浮在半空中一般,而他那副出神的眼睛,更似能见能知任何事情一样。他的周身围绕着一道神圣的光晕、一种尊严的魔圈、一种集中的烈焰,以及一种瑜伽灵力的光波,都是这个孩子无法通过,也不敢用一句敬意或惊叫的呼声加以干犯的。他那副庄严的法相,从内部发出的光彩,如如不动的身影,在他安坐着的地方像月亮一般放射着种种不同的光波和光线;而他那种蓄积的灵力,沉着专注的毅力,也在他周围交织而成一种强大的法力,使得达萨确感到坐在这儿的这个人,只要一发愿或一举念,甚至连眼睛都不用睁,就能取人一命或者救人一命。

这位瑜伽行者一动也不动地坐在他的屋前,比一棵树还要寂静,简直像石雕的神像一般,因为树干固然纹丝不动,但枝叶还在迎风摇摆;而这个孩子,自从一眼瞧见此人之后,就像中了魔一般,被这个景象所迷,所吸,所拴,也一动不动地定住在那里。他见到一点阳光照在他的肩上,一隙阳光落在他的一只放松了的手上;他看到点点光明缓缓移去,而新的光点又照射过来,于是他开始明白:这些光线与此人没有关系;附近小鸟的鸣声、猴子的细语,与他亦无关系;落在圣者脸上,嗅他的皮肤,爬到他的颊上,而后飞去的那只黄色野蜂,也与他没有关系——林中所有一切的生物,皆都跟他了无关系。达萨感到,所有这一切,所有眼可见到、耳可听到的每一样东西,所有一切美好的或丑陋的、可爱的或可怕的事——所有这一切的一切,皆与这位圣人毫无瓜葛。雨不会淋着他,火不会烧着他。他周遭的整个世界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表象。这位王子牧童隐隐地觉到:这整个世界,只不过是吹在地面的一息微风而已,只不过是现在海面的一个涟漪罢了。他之意识到此点,并不是出于一种纯然的思维与推想,而是出自一种具体的震颤和微微的眩晕,一种恐惧与危险之感,同时也是一种热切的神往之情。因为他觉得这位瑜伽大师已经突破了世界的表层,越过了表象的世界,进入了存在的根基,深入了万物的奥秘。他已打破障碍,揭去了感官的魔网,抛开了光线、音响、色彩,以及知觉的游戏,进而安住在不变的本体之中了。这个孩子虽然曾经受过婆罗门的教导,得过不少灵光的加被,但他既无法以他的理智理解此点,更不能用语言加以申述。可是而今感到了它,就像一个人在极乐的时刻感到圣神的显现一般;而今他因敬畏此人而起的一种凛然之情感到了它;他因敬爱此人并渴望去过此人在此坐禅所过的一种生活感到了它。说来奇怪的是,这位老人却使他想起了他的出身,使他想起了他的尊荣。这使他十分伤感,使他定定地伫立在那丛羊齿植物的边缘,忘记了飞翔的小鸟和细语的树木,忘记了身边的森林和远处的牛群。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位圣者,完全被这位圣者的法力所攫,被他那种不可思议的沉寂和冷静所俘,被他脸上所现的那种澄明所吸,被他那种从容不迫的神力所慑,被他那种彻底奉献的精神所镇。

后来,他说不出他在那座茅屋那里究竟待了多久的时间——不知到底是两三个小时还是几天的时光。当他脱离那种法力的吸引,不声不响地穿过那丛羊齿植物,踏上走出森林的小道,终于回到那片开阔的草地和牛群之时,他根本不晓得他做了些什么。他的心灵仍在迷惑着,直到一个牧人骂了他,他才真正清醒过来。那位牧人对他非常生气,怪他去了那么久才回来。但达萨只是瞪着大眼讶异地望着他,好像根本不知人家在对他说些什么。那位牧人被他这种怪异的眼神和严肃的表情吓住了,于是惊问道:“我的老弟,你到哪里去了?到底是见到了神还是碰到了鬼?”

“我到树林里去,”达萨说道,“有件事情将我吸引过去了。我本来是去寻蜜的,但我忘了寻蜜的事,因为见到了一个人,一位圣者,一心不乱在打坐或祈祷,而当我看到他脸上发光的样子时,我禁不住定定地站在那里察看,看了很久时间。今晚我想再去一次,同时带些礼物给他。他是一位圣者。”

“好吧,”那位牧人说道,“带些鲜乳和奶油给他。我们应当敬重圣人,尽我们所能供养他。”

“可是我该怎样向他打招呼呢?”

“不必向他打招呼。达萨,只要向他敬礼,把供品放在他面前就行了。就这样就够了。”

达萨如说而行。他费了好一阵子工夫才找到那个地方。门前的那片空地空无人影,而他又不敢移身走进那间茅屋,于是他将他的供品留在门口地上,便离开了那个地方。在牧人们在那一带牧牛期间,达萨每晚都送供品去,有一次还在白天走了一趟。他发现那位圣人进入了很深的三昧境界,这次他情不自禁地在那里站了很久,领受这位瑜伽行者所发出的灵力和加被之光,心身非常快乐、舒畅。

他们离开了这一带地方,将牛赶到其他牧场,并且过了很久之后,达萨仍然没有忘记他在这片森林里面所得的感受。他跟其他许多男孩一样,每当独处之时,就将他自己想成一位潜修瑜伽的隐士。但这种记忆与梦想随着岁月的消逝而逐渐褪色,少年的达萨亦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成了一个强壮的青年,兴致勃勃地加入同伴的运动和角力。虽然如此,他的心灵中仍然存留着一丝隐约的遐想,希望有一天能以瑜伽的尊贵和神力恢复失去的王爷生活和统治权力。

一天,他们来到首都附近的地方,听说皇家正在筹备一次盛大的庆会。由于拉瓦纳国王年老力衰,难以治国,便择定日期,将他的王位传给他的儿子纳拉。

达萨想去参观庆会,以便重睹一下首都的风光,因为他自幼离家,对它只剩一些隐约的记忆了。他不但要听庆会的音乐、观看游行的行列和贵族的比武,而且还要一睹市民和权要的风采。因为他知道他们在故事和传说里都被形容得犹如巨人一般,尽管这只不过是一种故事或传说,甚至比小说还要虚幻,但他也知道,很久以前,他们的这个世界,也曾经是他自己的天下。

牧人得到指示,要送一车奶油到宫中,供作献祭之用,使达萨非常高兴的是,牧队长选了三名青年担任这个差使,而他达萨亦在其中。

他们在庆会的前夕将奶油送到了宫中,签收的人是掌管祭祀的婆罗门华苏德瓦,但他却没有认出达萨这个青年。而后这三个牧人就加入了观礼的大众。清晨,他们目睹祭礼在这位婆罗门祭司的指导之下展开。他们看到大批金黄色的牛油投入火焰之中,望着它转化而成跃动的火舌,发出闪烁的光芒,浓密的烟雾冲向无垠的苍天,以飨为数三十的神明。他们看到金碧辉煌的轿舆在游行队伍前面开道。他们看到年轻的国王坐在花团锦簇的御轿当中,听到了震耳欲聋的鼓声。场面显得非常光彩,非常灿烂,但也有些可笑——至少是在年轻的达萨看来,似乎确有此种感觉。他对这个庆会的闹声,对那些马车和穿着马衣的骏马,对那整个富丽堂皇的场面,感到又惊又喜,十分着迷;此外,他对在皇舆前面跳跃的那些舞女,也很喜欢,她们那些修长而又坚韧的肢体,看来犹如出水的莲茎一般矫健。他对首都的壮丽感到讶异不已,虽然如此,但即使是在他兴奋快乐到极点的时候,他仍然以轻视都市人的牧者那种清明意识,静观着所有这一切浮华现象。

他自己是真正的长子,他的继母所生的弟弟纳拉——他已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了——雀巢鸠占,已经僭取了他达萨的王位,坐在那辆花轿里面巡行的,理当是他达萨本人才对——所有这些念头,都没有在他心中出现。倒是他对这个纳拉很看不惯,他觉得这个少年未免有些愚蠢而又鄙下,瞧他那副自高自大,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就让人看不顺眼。他颇想耍耍这个扮演国王的小子,给他一点教训,可惜实在无机可乘,何况,才一转头,他已将这件事情置诸脑后了,因为,实在说来,可看、可听、可笑、可以欣赏的东西真是太多了。城里的女人都很好看,不但都有着灵巧诱人的面貌和动作,而且能说会道,都很善于辞令。她们以种种俏皮的言词抛给这三个牧人,事情过了很久之后,仍在他们的耳中回旋。那些话里含有一些讽刺的意味,这是因为都市里的居民对待山中的牧人,正如山中的牧人对待城里的居民一般,他们彼此轻视。不过,话虽如此,但城市的妇女仍然非常喜欢这些英俊而又健壮的年轻牧人,因为他们不但经常食用牛奶和乳酪,而且几乎一年四季都活在广阔无垠的天空之下。

达萨从首都回到山中之后,已经成了一个成年之人。他开始追求女孩,并在他与其他青年之人所作的许多拳击和摔角竞赛中艰苦奋斗,力争上风。此时他们来到了另一个地区——一个有着浅浅青草的牧场和长着蔺草与竹林的地区。他在这个地方见到了一个名叫普乐华蒂的姑娘,一见到她那美丽的长相就对她爱得发狂。她是一个佃农的女儿,达萨被她迷得昏头转向,为了赢得她的芳心,他不但抛开了他的自由,同时也忘了所有的事儿。当这群牧人必须迁往别的牧场时,他抛开了种种的劝解和警告,放弃了他曾热爱的牧人生活,向他们道了珍重,吉祥。他成功地赢得了她的芳心,与她结成了连理。他的回报是:耕种岳父的麦田和稻田,帮做磨谷和砍柴的工作。他用竹子和泥巴为他的妻子建了一栋茅屋,作为藏娇的地方。

爱情必然是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才能感动一个青年抛开以前的乐趣、朋友,以及习惯,进而彻底改变他的生活方式,在一群陌生人之间扮演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婿角色。但普乐华蒂的美实在太伟大了,从她脸上和身上发散出来的妖娆魅力实在太强大、太诱人了,使得达萨忘了其他的一切,乃至完全盲目地投入了这个女人的怀抱。而实在说来,他确也在她怀中获得了无比的快乐。有许多故事说:有些神祇和圣者迷上了妖冶的女人,以致乐不思蜀而忘了其他一切,完全沉溺于肉欲之中,而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乃至年复一年地和她们黏在一起,难解难分。达萨也有这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意欲,但他命里注定,此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因此,他的幸福也没有地久天长——只不过维持了一年的时光,而在这一年当中,也不是事事遂心的。烦恼的机会多的是:岳父的需索、舅子的讥讽,以及娇妻的脾气。但他只要一与她上床,所有这一切都被忘得一干二净,就像日出雾散一般。这就是她的微笑的魔力;单是抚摸她那修长的肢体,就有如此微妙的地方;她那娇嫩的肉体乐园,绽放成千的花朵,发出美妙的芳香,结成可爱的荫凉。

一天,他的快乐生活还不到一周年的时候,一阵喧哗和叫嚷扰乱了邻近的安宁。骑着马儿的钦差前来宣布说,年轻的国王快要驾临了。接着来了军队、马匹、辎重,最后是纳拉国王本人,要在这一带狩猎。四面八方都扎了帐篷,满耳都是战马的悲鸣和号角的鸣声。

达萨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在田里工作,照顾磨坊,回避猎人和朝臣。可是,某日,他从田间回到他的小屋时,发现他的妻子不翼而飞了。他曾严格禁止她在这段时间走出门外,如今他不但感到心如刀刺,而且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兆。他匆匆赶到岳家,不但没有找到普乐华蒂,并且没人承认见到她。他心头的疼痛更加剧烈了。他搜索了菜园和麦田;他在那里寻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然后又在岳家与他自己的茅屋之间走来走去。他躲在田野里面,爬进井中,呼唤她的名字,婉言哄诱她,厉声诅咒她,不息地寻找她的踪迹。

最后,年纪最幼的小舅子——一个天真的小孩——终于向他吐露了真相,普乐华蒂跟国王在一起;她住在他的帐篷里,曾有人看到他骑的大马。

达萨带着牧牛时常用的弹弓,隐藏在纳拉的帐篷附近。不管白天还是夜晚,只要警卫稍一松懈,他就偷偷摸近一点;可是,每当警卫再度出现时,他又只好逃开。最后他终于躲进了一棵树的叶丛里面,从那里向下俯视,终于看到了纳拉,他记得他在首都参观国王登基游行时曾经见过他那张可厌的面孔。达萨看着他登上坐骑策马而去。过了几个时辰之后,他又转身返回,下马,揭起帐篷的门帘,这使达萨看到阴暗的内部正有一个年轻的女人走上前来欢迎这位王爷。达萨一眼看出那是他的妻子普乐华蒂,几乎惊得从树上坠落下来。眼见为凭,这下他可看准了,而心头的压力也变得使他难以忍受了。他爱普乐华蒂所得的快乐固然很大,可是而今所遭受的烦恼、痛苦、丧失和屈辱之感也更大。这便是一个人一心专爱一个对象所得的苦果。他所爱的这个对象一旦失去了,他的其他一切也就跟着垮了下来,而使他两手空空地伫立在一片废墟之中。

达萨在附近的林中徘徊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他已变得精疲力竭了,但他每作一次短暂休息之后,内心的苦恼又鞭策他继续前进。他不得不打起精神继续前进,他感到他好像不得不走到这个世界的尽头,走到他生命的终点,因为他觉得他的生命已完全失去了它的意义和光彩。虽然如此,但他却没有岔开到那些不可知的远方去,他仍然在他遭遇不幸的这个地方流连下去,他仍然在他的茅屋、磨坊、田园,以及国王的帐篷周围来回打转。最后,他终于再度躲进了那顶帐篷上面的那棵树里。他蜷伏在枝叶浓密的藏身之处,像一头野兽一样在饥饿的煎熬中伺候他的猎物,直到他蓄积最后余力以赴的时刻——直到国王走出帐篷的那一刻。而后他从树上悄俏溜下,扳起弹弓向他的仇人射去,不偏不倚,一颗石子正好打中他的脑门。纳拉倒了下去,躺在那里,没有一点动静。周围似乎寂无人影。一阵复仇得手的快感风暴还没扫过达萨的感官,就被一阵深沉的寂静禁住,显得可怖而又怪异。于是,在这个被杀的人旁还没有发出喊声之前,趁着仆从们还没有蜂拥到这项帐篷前面的刹那之间,达萨已经逃入树林,钻进竹丛,滑下山坡,走向山谷了。

在这种疯狂的行动之中,当他从树上滑下,扳起弹弓,放手发出致命的一击时,他感到他好像要竭尽他的全部生命,好像要发出他所剩下的最后一些精力,好像要将他自己和那要命的石弹一齐射进灭亡的深渊一般,只要使他的仇敌倒下,哪怕只是一刹那的工夫,死也甘心。可是,随着这个行动而来的,却是一片没有料到的沉寂,而他没有想到的一种求生意欲,亦在他的心里将他从那个深渊的边缘拉了回来。一种原始的本能掌握了他的感官和四肢,驱策他进入森林和竹丛的深处,命令他赶快逃走并且躲藏起来。

直到他来到一个安全地带,脱离迫在眉睫的危险,他才明白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在他精疲力竭地倒下,挣扎着喘息的时候,因为虚弱而不再狂热,乃至清醒的时候,他曾对他的逃跑行为感到失望和憎恶。但当他喘息渐缓而眩昏消失之后,他的此种憎恶又变成了一种大胆的求生决心,而使他的心灵再度热烈地歌颂他的此种行动。

追捕凶手的行动展开了。不久之后,搜索的人群就穿透了森林。他们整天敲打浓密的树丛,而他之所以能够避开他们,乃因为他一直动也不动地躲在沼泽地带的藏身之处——人们由于害怕碰到老虎而不敢过于深入的地方。他警醒地睡一会儿,向前爬一点儿,然后再歇一会儿,就这样蹑手蹑足磨了三个钟头的时间,终于越过了一些小山,进而勉力而为,爬进更高的山岳。

这种有家归不得的日子,从此使他到处流浪。这使他显得更加坚强,更加冷酷了,但也更加聪明,更能看开了。虽然如此,但每到深夜,他总是一再地梦到普乐华蒂和他以前的幸福,或他曾经有过的所谓幸福。此外,他还多次梦到来人的追捕和他自己的逃亡——一些使人心跳停止的可怖梦境,例如:他正在林中逃跑,而追捕的人则击鼓鸣金地随后追赶而来。在穿过森林地带、沼泽地区,以及荆棘乱丛,跨过腐朽、败落的桥梁之际,他总是带着某种东西,一副重担、一只包袱,某种包裹着、掩藏着,但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他所知道的只是:那是一种非常宝贵的东西,故而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的东西;那是一种很有价值的东西,故而也是容易招来横祸的东西,一件宝物,或许是一件偷来的东西,紧紧地包在一块有着红蓝花纹的白布之中,就像普乐华蒂在喜庆节日所穿的那类亮丽的花布衣裳。就这样,他背着这个包袱、这件宝物,或这些偷来的东西,逃逃躲躲,历经艰难和危险,爬过低悬的树枝或高悬的岩石,偷偷绕过可怕的毒蛇,在摇摇摆摆的木板上跨过满是鳄鱼的河流,直到力尽神疲而止步,才伸手摸索捆绑包裹的绳结,慢慢解开包布,将它展开,而他终于以颤抖的双手取出并举起的那件宝物,竟是他自己的脑袋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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