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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第1页)

痛苦的审判

1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叙说父亲的故事。因为无论对于去世者还是其他人,今天讲述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甚至有些多余了。时过境迁,再一次回头遥视那一个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场景,除了恐怖,还会有一些奇异的、莫名其妙的恍惚感。我简直不敢相信,就是父亲当年的这些故事把我们一家死死缠住,使我们在有生之年永远也不能解脱。

不仅是不想讲述,即便是有意无意地走向山区和平原——走近那片神秘之地的时候,也总要小心翼翼地绕过——绕过所有沾上那个人的气味的地方。每当我觉得自己的双脚暗合了他的脚印时,就会感到一阵惧怕。我总是在心里说:绕开他吧,绕开他的影子、他的痕迹,绕开有关他的一切……可是做到这些谈何容易,也许只有当事人才会明白,那终究是不可能的。我身上流动着他的血,我是他惟一的儿子。

我已经不能够把往事讲述得再明白了;我也没有能力叙说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因为它们早在我出生之前就被一把时间的剪刀剪得七零八碎。我可怜的母亲和外祖母,她们在折磨和恐惧中尽可能地避开先人的名字,闭口不提外祖父和父亲的名字。我得以了解的所有故事和细节,都是一点点拼凑的,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才让记忆的链条尽可能地衔接起来。

那片平原、那个海滨小城,还有那片大山,都留下了父亲那个不幸而顽强的生命的印迹。谁都知道那儿发生过很多战争,残酷的争斗一场连着一场,它们性质复杂,相互纠缠,简直没有规律可循。父亲就在这些战争中来往奔走于几座城市之间、山区和平原之间。他是一个热情的参与者,那时候刚刚二十多岁,身上奔涌的血流滚烫滚烫。

我今天怎么也没法将他的行为与他的容貌稍稍地结合起来,因为从照片上看他只是一个儒雅青年:有时穿西装结领带,有时穿长衫戴礼帽。我曾经对着照片长久地研究过他的眼睛——因为它是如此的吸引了我,它执拗而诚恳地盯过来,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这真的是一双纯洁的眼睛,生了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不可能染指污浊和残暴,更不可能历经难以想象的复杂和坎坷。可他又是从冷酷的岁月中走过来的一个人,几次死里逃生,这是千真万确的。不过他在最初的几年几乎没有流过血——也许他做的是比流血更危险的工作吧。

如今在那个平原上大概只有极少数的老人才能回忆起一个事件:一支部队的哗变反正。这个事件震动了整个平原。因为事情太突然了,它发生得令人猝不及防,事前一点儿风声也没有。敌人为应付这个突发事件调集了大批部队,军舰就停在港口,空中盘旋着飞机。但一切都晚了,无济于事了。他们眼睁睁看着那支流失的部队、大批武器弹药……这一段故事已经写进了历史,但至今也没人知道它的真正导演者是谁。他就是我的父亲——说起来没人相信,他那时候刚刚二十七岁,还是一个年轻人。

他的智慧和勇气让世人惊叹。几年之后有名的鼋山战役打响了,我们赢得了这场战斗。当然,这次巨大的胜利与前不久那支部队的反正有着绝对的关系,因为这一来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场战役彻底改变了整个平原的格局。从此长期对峙的局面也就结束了,我们迎来了历史性的、新的转折。父亲当时参加的是一场更为隐蔽的战斗,并与一个人结成了最好的朋友,那个人的名字必须记住,他叫殷弓。殷弓比父亲要年长五六岁,他们在一起无所不谈。那时候父亲还是一个商人——这是他的公开身份;实际上他有更多的时间与殷弓待在一起。他们在几个有名的大城市里一起度过了难忘的岁月,最后因为新的使命才不得不分手。

又过了几年,当父亲在平原东南部那个大城市里再一次见到殷弓时,两个人都三十多岁了。他们又开始了新的合作。当时战争还没有结束,斗争形势日趋复杂。山区和平原一带像雨后蘑菇一样冒出了数不清的武装,这些武装番号复杂,代表的利益也稀奇古怪,每年里大约要发生十几次火并。那种争夺残酷到了令人发指。就在这时候,我们最重要的武装团体内部出现了分裂。

这次分裂非常可怕,它很快影响了整个战局。那时候殷弓必须在当年春季彻底改变这种局面,不然整整十多个年头的奋斗成果就要付诸东流。分裂的原因非常复杂,主要起因还是地方家族势力的渗透。在这种情势之下,从中斡旋的人需要过人的机智和勇敢,还要有强大的韧忍力,有对于各种复杂情况的详尽了解和随机应变、能屈能伸的那样一种睿智和机敏。这时,殷弓最好的搭档当然又是父亲了。

2

父亲那时来往于各个派别之间,冒着随时失去生命的危险。有一次,一支队伍把他和他的战友一起捆在了树上,敌人用刀子把他身旁的战友一个一个捅死,告诉他:两天之后将用同样的方法把他处死。那是他在四十岁以前遇到的最大一次危险……当然后来他逃脱了,至于怎样拣了一条命,详细情形一时难以说清,总之有人在关键时刻伸出了援手。现在看,那一次脱险才是命运的分水岭——作为一个后来者,这种揣测危险而又过分——没有翔实的根据,既没有直接的见证人,也没有其他旁证。一切都来自推论,来自不幸的绝望者日复一日的张望。父亲那时在大山里回忆苦难的一生,脑海中细细过滤每一个细节,寻找一切可能的答案……这是他后来终有一天从大山里回来,一点一滴向母亲叙说的。经由母亲的转述,我从掀开的幕布一角艰难地窥视。

从此父亲就处于自己人没完没了的质疑之中。一遍遍审查之后,好像一切污浊都悉数抹去,可实际上一切都没有改变。没有人真正相信他。“幸亏这不是初期……如果在更早的时候,你爸早就被杀了。”母亲曾经这样感叹过。我马上说:“不可能!不是已经查得清清楚楚吗?证据在哪里?”母亲摇摇头:“不需要证据啊,孩子……”她不再说下去了。后来外祖母告诉我,母亲说的“初期”,就是队伍在山区和平原一带刚刚立足、被敌人驱来赶去的困难日子里。那时候只要内部怀疑起一个人,这个人很快就不见了。我问:“哪去了?”外祖母低低头:“杀了。暗中有人传个纸条,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密令,就把人杀了。当年创建这支队伍的十几个老人中,后来只剩下了两个,其余都杀了。是我们自己人杀的。敌人做梦都想杀他们,可就是逮不着……你外祖父告诉我,这些被自己人杀掉的人个个都是好样的,他们有的还是他的朋友,抛下万贯家财参加了队伍,有的还从国外回来,都是一腔热血的刚烈汉子……”

在外祖母压得低低的声音中,我听出了无以言说的悲愤和绝望。我大声问:“那他们为什么不跑?”

外祖母摇头:“不会,他们不会跑,就是跑了还会回来。”

“为什么?”

“因为……”外祖母声声长叹,“孩子,跟你说不明白啊。打个比喻,他们就像阿雅……”

从此我觉得那些无辜的牺牲者,所有纯洁无欺的献身者,都是阿雅。这其中也包括了父亲。

那些分裂的部队和蜂起的匪徒、各种各样的武装力量纠结一起,他们之间有着纵横交织的复杂关系。一个陷阱连着一个陷阱,一个阴谋套着一个阴谋,几乎没有人敢于在这些地区铤而走险;但即便在这种危险的时刻,父亲也没有胆怯过。与一般人不同的是,在那个年代里,他作为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仍然未能放弃自己的读书生活。他有很多藏书,而且受过十分严格的教育。可是人们从他的外表简直看不出一点儿读书人的样子:从性格到形体都变得有些粗粝,因为整个人都在这片山冈上滚打磨炼出来了。那时候他一身戎装,与殷弓一起率领着那支部队。他们的部队进行过大小几十场战斗,其中有失败、也有令人胆寒的恶仗。殷弓受过两次伤,而父亲只不过擦破了一点点皮。后来由于斗争的需要,他才不得不脱下了戎装。这时候需要他渐渐恢复起过去的儒雅——起码从外表上看需要如此,当然也只有这样才能与天生的品性吻合起来,整个人显得更为洒脱自如。

大约就是离开部队的前两年,他在那个海滨小城里认识了外祖父和外祖母,还有我的母亲——曲綪。

本来一切都该是挺好的。谁也想不到他的厄运就从这个海滨小城开始了。当时他自己完全不能预料这一切。他是一个绝对忠诚的人,完全可以为自己的事业和信仰献出生命。他甚至亲自参加过对自己一个叔伯爷爷的审判。

他的叔伯爷爷是一个富有而高傲的老人,当时属于一位政要,一个上层人物,对故乡的事情非常关切。像许多这类人物一样,他在自己的出生地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他亲手策划了对当地武装的三次致命围剿。我们一个战功赫赫的团长就在最后一次围剿中牺牲了,同时损失了六十多位战士。最后这个可恶的大人物在一次返乡途中被逮到了——我们甚至专门成立了一个巡回法庭,而巡回法庭的成员当中就有父亲。

那是一场痛苦的审判。因为叔伯爷爷才是决定和改变了父亲命运的人——父亲小时候家里遭了火灾,成了孤儿,叔伯爷爷就把他领走了。叔伯爷爷当时在几个大城市里都有自己的银行、绸缎庄,许多大作坊和工厂都有他的股份,总之是一个非常有势力的人物。他很喜欢父亲,常常领他到河边上玩,休闲的时候牵一匹白马,把父亲放上马背,两人一直走上很远很远。老人还是个喜欢读书的人,他可以接连一个小时不停地背诵《诗经》和《离骚》,甚至还可以说几句德语。那是一个博学的老人。他如果能够再淡泊一点,如果不那么热衷于世俗事务,或许就能得到善终,成为一个值得怀念的绅士。作为一个人,他不能说不善良,如亲手用自己的钱在山区修起了好几所学校,同时还是几个慈善机构的创立者和资助者。当然这不仅是因为他的善良,还因为他的富有。他的钱简直太多了,他完全可以过挥金如土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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