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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纸上村庄 洪水(第1页)

一场暴风雨刚过,太阳便迫不及待地从黑云堆里挤出来,仿佛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阳光越发精神地刺了下来。空旷的田野几只瘦弱的麻雀痛苦地叫了几声,一头钻进浓绿的树林里去了。潮湿而燥热的水汽从酥软的水田里幽灵似的飘起,一望无垠的水稻全都恹恹地低着委屈的头。

稻田的周边横扯着一条江堤,隔一里搁一座四面敞风上覆茅草的防汛棚。久驻江边,四根柱子上爬满了肥软的黑木耳,娘婶们时常割一盆回去和着野芹菜炒肉吃。棚里,挤满了人们从家里搬来的竹床,高低错落,你推我搡,供着各家的老少爷们儿。无忧无虑的小伙子,光着黑亮的膀子,粘在一块儿“斗地主”,欢快而又夸张地叫嚷着;老的被冷落在一边也不恼,无非是摇着芭蕉扇吧啦吧啦地赶苍蝇,嘴里一支烟老也不掉,长在身上似的。英勇的苍蝇不惧炽亮而热辣的阳光,从茅草棚顶到杂乱地堆在角落的铁锹铁铲,从白的、黑的、花的各有千秋又出乎一致的蓬乱头发到随处摆放沾满泥土和青草的臭烘烘的解放鞋上,留下了飞旋而优雅的舞迹。

奶奶颤微微地爬上高坝,汹涌的汗水游荡在干皱的肤皮沟里。她架在竹床上,呼呼地直喘气,头却忙不迭地啄向前方,呀地一声浑身一个激灵,摇了摇头,边赶着金色的苍蝇,边咧开没牙的嘴,瘪了瘪:“唉,这江水齐坝了咧!五十年前,唉呀,那时候也……”她突然刹住了,空洞的口张了张------整个棚里的空气仿佛骤然间燥热难耐,摇扇子的咬着烟杆呼呼扇地起劲;嬉闹的,聊天的,打牌的,哗地一响,霎那间失去了声音,偌大的空间唯有苍蝇的吟唱。人们都似乎觉得什么地方被击痛了,全寻声而去,恼怒地瞪眼睛----“呃”,她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又颤微微地站起,竹床上留下了一滩清亮的水迹,“我回……回去了。”核桃皮似的脸上拉出一个笑容后,走出了防汛棚。人们又都收回了眼光,百无聊赖地瞅着对方叹气,有的人干脆倒在竹床上,吱咯咯的一阵乱响。突然,轰地一声巨大的水响,刚躺下的“妈呀”一声跳了起来,人们的脸刹那间变得黑紫,眼神与眼神间只有苍蝇在飞动。奶奶跺着脚又踅回来,枯槁的头颅不停地乱晃,“呃呀!哪个兔崽子扔块石头哩?吓死我了!呃呀……”人群中忽的有人干笑了一声,顷刻间,整个棚里洋溢着苦涩而疲软的笑波,合着拍打堤石的江浪,久久地荡漾。

母亲刚推开大门,飘落的苦命叶子就迫不及待地要躲进来,被一把扫帚唰啦啦几下全赶到角落里去。母亲手搭凉棚,抬头眯眼望望天,哭丧着一张脸,倚在门柱上乏力地叹了几口气,就一动也不想动了。门前荷池的水兜不住,漫到大路上去,几只青蛙呱呱地蹲在高处欢快的叫。母亲气恼不过,抡起扫帚砸过去,蛙声顿时噤住了。

“唉哟,你跟青蛙犯哪门子气哩?”秀珍嫂拎起水淋淋的帚子,挽起裤角涉过来,“我这可是织女牛郎千里来相会,银河也让我过了!”母亲撑不住,咯咯地笑,一手接过扫帚,一手要拧秀珍嫂的嘴。秀珍嫂连忙闪进屋,捏住了母亲的手:“唉哟!好心没好报,小心天打五雷轰!”母亲顿时冷了脸,抽出手,提起扫帚就走,被秀珍嫂一把拉住:“好妹子!是我不好,嘴长疮子舌生脓,你就当是个屁,放了就是!我来找你有事呢。”母亲这才回过头:“啥事?牛郎被人抢了?”“牛郎在被窝里躺着,东头田里的稻子也在地里躺着呢!我来是邀你去看看的。”母亲慌地扔了扫帚:“又趴成一片了?孩子爸……爸早就到田里去了!我留在家里怕洪水要是来了,家里老人、孩子也有个照应……”秀珍嫂啪地一声,手打在肥颤颤的肉上,“得,你甭提!瞧瞧我眼轮子,黑了几圈不是?全是这档子事闹得觉也睡不安稳。我家里那死婆子,天天往庙里跑呢,私底下连洗澡盆子也备好,说是要来了,也好有个东西捞的,你说可气不可气?”母亲点头称是:“咋不是呢?我家那婆婆几天吃不下去东西,直嚷嚷着要把棺材备好,害得孩子爸直骂她老糊涂……”

两人各倚一边门柱,垂着眼帘,满腔的心事在肚里乱迸,开口却是难吐一言,便都有些尴尬地向前方望去。高大而繁密的槐树下,闹哄哄地围着一堆人。两人不约而同地跳过水洼,趔趄地踩着泥路往那儿走去。几个娘婶拎着麻布袋,踮着小脚,飞也似地奔了过去。秀珍嫂伸出手,不料一个也未揪住,便呸地一声跺了跺脚:“一帮死婆娘,奔丧也没这么急哩!”母亲忽的醒悟过来,拉着秀珍嫂的手就往人堆里冲,泥泞快乐地溅起浪花。秀珍嫂被拽得浑身肉片晃荡不已,气喘如牛,“干啥哩?黄花闺女也没你这么相亲的呀!”母亲来不及答话,又有一帮人追了上来。槐树底下人越围越多,一只只手高擎着袋子往里挤,骂爹咒娘的声音如沸水锅里的汤圆上下滚翻。一个尖脆而清亮的音儿吊嗓子似的凌空抛起,一下子盖过了嘈杂的声浪,“姑奶奶,小媳妇,大爷大妈大姐们:刚进的糯米,颗颗粒粒赛珍珠;才来的白面,松松爽爽似白雪;豆豉熬汤赛美味,辣子调味没得比哩!别急别抢可别慌,水荒有粮睡得香!快来哩-----”

秀珍嫂缓过气,两只脚踮起,只看见几只野蚕从树上掉下,正砸在前头高个子的脖子里,不由快意地大笑。“唉呀,啥时候了,还笑得出来?咱们快回去拿袋子吧!”母亲又气又恼地说道,“你还不急呢?眼瞅着这天老下个不停,那除夕晚上还打了雷呢!”“唉呀,我这木爪脑袋!”秀珍嫂狠命地敲了一下头,“这要是来了十天半月的,没吃的喝西北风去?对对对,咱回去!”

两人踩着泥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回去了,等到人家扛着米袋,挟着面粉,笑盈盈地飘散,母亲和秀珍嫂木立在槐树下,盯着吊嗓子的王麻子坐在空荡荡的车上。“麻子呀,你老人家忒慷慨,东西全免费送人也不说留我们姐俩儿一份?”王麻子扭过头,叫一声“唉哟,秀姐儿呀!”笑嘻嘻地露出一口黄牙,扬眉吐气地拍了拍空车厢,摊开两手唱起来:“各样的东西踢弄光,串遍了房檐儿住破庙。秀姐儿怜俺可怜样儿,拉我喝了高梁进洞房……”秀珍嫂捋起袖子赶上去,哇哇地叫嚷道:“别跑,看我不扯烂你的嘴!”王麻子鬼精灵,发动了机子,一溜烟跑了。“晦气!”秀珍嫂向槐树根上吐了一口浓痰,“小三要是在,准能捞它一把!”

“小三?对了,你婆婆和小三咋几天没见过影儿?”母亲抄起秀珍嫂的手,拉回她的目光,惴惴不安地念道:“这几天,老人孩子一下子少了很多,他们……”“唉呀,你还不知道?”秀珍嫂难似置信地盯着母亲,“我见你家顺子还呆在家里,你得赶快送走!眼瞅着快守不住了,前天,我那当家的把小三和死老婆子送到山里姑姑家去了。小三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做妈那有个心里不疼的?”秀珍嫂话里有些哽咽了,“这几天,我心里哪儿放下小三呀?山里蚊子多,花露水忘了给他捎上,这要是咬出病可咋办哩?想一想,这天灾要是来了,我还不知见得着小三不?……”“唉呀,你可别说了!”母亲心儿擂鼓似的扑咚跳,眼珠怔怔地凸起,“不行,太可怕了!顺子,呀,顺子!可不能呆了!说不准几时,没准晚上……对,得让当家的今个儿送他走!”

母亲恍恍惚惚地向村西头移去,秀珍嫂什么时候走了,也不知道。直到老屋门口,她才收住脚。老屋的大门虚掩,屋里叽喳喳的话儿,听得分明。

“奶奶,你真见过洪水?”母亲听见清嫩的童声,才悠地放下心来。

“真的哩!五十多年前的事儿,想想就像昨儿个发生似的。那天晚上呵,我和你太公太婆睡在屋里头。突然呀,屋外头咣咣咣地敲着锣,就听见有人喊:“破坝了!你太公太婆赶忙爬起来,光着身子拉着我就往屋外跑,真是吓死人啦!我那时才和你一样大呢,眼瞅着整个村儿的人乱成一团,全往堤上冲!我呢,只知道哭,爹就一巴掌扇过来,把我往娘怀里一塞,说呀‘:娃她娘,丫头看好了!我回家去收拾东西!’说完,就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忽地刹住了。母亲木在门外,一阵急剧的哆嗦从手指传到全身。

“奶奶,你哭了!奶奶,你怎么了?”

“奶奶我……我不哭!我呀,今儿个去堤上瞧了……顺子,你怕不?”母亲张了张嘴,却挤不出一个字来,整个人儿虚脱了似的,一屁股倒在石凳上,汗珠极顺畅地从额头滑到脖子根。

“不怕哩!我和小伙伴们商量好了,等洪水一来,我们就坐在屋顶上钓鱼,多好玩啊!”

“就知道玩,小崽子!你以为澡盆里洗澡,闹着玩啊?那洪水要是来啦,屋顶上,树上挤满了蛇呀,老鼠呀,青蛙呀,吓也吓死你!那死鸡烂鸭水里浮着,臭烘烘的,闻了要得病的!怎么,怕了?……唉!那次,我被你太婆拉着跑啊跑,水就轰隆隆地冲了过来,那多少人眨眼儿就被卷没了啊!我和你太婆抱着树,夜里头啥也看不见。那水咕滋咕滋沿着脖子涨,可我不敢爬呀,那树顶缠着几只青蛇,瞪着眼睛吐信子……熬啊熬,好不容易拖到天亮,睁眼却不见了你太婆,我大声叫娘,没人儿答话,四周除了水还是水哩……”

母亲靠在门墙上,手不由地捂着嘴。牙齿颤得厉害,一下子咬住了小拇指。“唉呀!”她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那太公太婆呢?”

“没了……都没了……”

“奶奶,你又哭了!我不问你了,奶奶……”

“顺子呀,奶奶老了,洪水要是来了,你救奶奶不?”

“救啊!我叫爸爸救你……”

母亲推开门,大声说道:“当然要救的!顺子真懂事,知道疼人儿了!”顺子欢快地哦了一声,从藤椅上跳下,“妈妈,奶奶刚才给我讲洪水呢!”母亲抱起顺子,把他鼻涕拧干,“妈,你以后就别向孩子说那样的事儿啦……”奶奶僵卧在藤椅上,呜呜了几声,别过头,“好吧,我不讲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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