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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第1页)

和声名。因此,马古斯嘲笑我们的美术馆,因为阳光从玻璃窗射进馆里,那玻璃的作用就像凹凸镜,把最美的作品都损坏了。画廊只能从顶上取光。马古斯每次总是亲自启闭收藏馆的护窗,对他的画,就像对他的另一个宝贝——女儿一样,简直无微不至。啊!老画迷深谙名画之道!在他看来,任何名作都拥有自己独特的生命,而且每天都有变化,它们的美取决于光线,是光线赋予它们不同的色彩;他谈起画来,就像从前荷兰人提起自己的郁金香;而且他总是在一定的时间,当天气晴朗,某幅名画光辉灿烂,色彩纷呈的时候,前来欣赏。

这个身材矮小的老头儿,上穿一件不值钱的大褂,内衬一件已经穿了十个年头的丝绸背心,下着一条脏乎乎的裤子,光秃秃的脑袋,深陷的面孔,微微抖动的胡子,标枪似的白须,咄咄逼人的尖下巴,牙齿一个不剩的瘪嘴巴,一双眼睛像狗眼一样发亮,两只手瘦骨嶙峋,没有一点肉,鼻子像座方尖碑,皮肤粗糙冰冷,他笑眯眯地看着这些天才的奇妙创作,在这一幅幅静止不动的画当中,他简直就是一幅活图画!一个犹太人,置身于三百万的家财之中,这永远都是人类可以提供的最美妙的景观之一。我们的伟大演员罗伯尔…梅达尔,不管他具有多么卓越的演技,都无法达到这种诗情画意。世界上,这类心中有着某种信仰的怪物就巴黎这座城市最多。轮敦的怪物最终总会厌倦自己的癖好,就像他们厌倦自己的生活一样;而在巴黎,狂人们跟他们的癖好能心心相印,幸福相处。你可以常常碰到邦斯、埃里…马古斯之类的人物,身穿十分寒酸的衣服,那鼻子像法兰西学院的常任秘书一样,总是往两边翘!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没感觉的样子,既不注意女人,也不注意橱窗,仿佛漫无目的地走去,口袋里空空的,连脑子里也好像是空空的,见到这种人,你准会纳闷他们有可能属于巴黎哪个部落。噢,这些人可都是百万富翁,收藏家,地球上最狂爇的人,他们为弄到一只杯,一幅画,一件稀奇的东西,会不惜上轻罪法庭,弄个声败名裂,埃里…马古斯在德国就做过这等事情。

这便是雷莫南克神秘地领茜博太太去求见的专家。每次在大街遇到埃里…马古斯,雷莫南克都要向他求教。犹太人也多次通过阿布朗戈借钱给这个老伙伴,因为他知道此人还是可靠的。米尼姆距离诺曼底街只有两步路,所以不到十分钟,两个想亮一手的同谋便到了。

“您去见的是巴黎最富有的老古董商,最内行的专家……”雷莫南克说。

茜博太太简直惊呆了,眼前的小老头穿着连茜博也不屑缝补的上装,正监视着他的那位古画修复师在底层冷嗖嗖的大厅里聚津会神地修补古画;当茜博太太遇到那两只像猫一样冰冷、狡猾的眼睛射来的目光时,她不由得浑身直打哆嗦。

“您有什么事,雷莫南克?”他问。

“有一批画需要估价;巴黎只有您才能告诉我这样一个可怜的锅商那些画可以出什么价,我又不像您,没有成千上万的家财!”

“画在哪儿呢?”埃里…马古斯问。

“这位就是替那位先生住的房子看门的,还替那先生家里做杂务,我跟她都讲妥了……”

“货主叫什么名字?”

“邦斯先生。”茜博太太回答道。

“我不认识他。”马古斯说道,一副坦率的样子,一边轻轻地踩了一下那位修补古画的画家的脚。

画家莫莱知道邦斯收藏馆的价值,他猛地抬起脑袋。这种手段只能在雷莫南克和茜博太太头上耍一耍。犹太人的那两只眼睛就像是称黄金的天平,一瞥便称出了女门房有多少份量。这两人肯定不知道邦斯老人和马古斯之间常在暗中较量。事实上,这两位冷酷的收藏家一直相互嫉妒。所以,犹太人方才是心中一亮,他从来也不敢希望有朝一日能踏进那个戒备如此森严的后宫。巴黎唯有邦斯收藏馆能与马古斯收藏馆抗衡。犹太人比邦斯晚了整整二十年才想到当收藏家;可因为他既是收藏家又是商人,邦斯的收藏馆对他是关闭的,对杜索姆拉尔,亦是如此。邦斯和马古斯两人心里都一样嫉妒。可那些拥有画廊的人们所追求的名声,他俩却都不喜欢。对埃里…马古斯来说,能够细细瞧一瞧老音乐家那些绝轮的藏品,实在太幸福了,无异于一个追逐女人的家伙,虽然朋友对他一再隐瞒,但他还是潜入了朋友那位漂亮的情妇房中。雷莫南克对这个怪人十分敬重,凡是真正的力量,哪怕是神秘的,也都具有诱惑性,这使得女门房变得伏伏贴贴,格外温顺。她失去了平日在门房里对待房客以及那两位先生的横蛮口气,接受了马古斯的条件,答应一定在当天把他领进邦斯的收藏馆。这等于将敌人引入阵地的心脏,在邦斯的心窝扎上一刀。十年来,邦斯从来不许茜博太太让任何人进入他的家门,家里的钥匙都由他自己保管,由于她对古董的看法跟施穆克完全一致,所以也就答应了。事实上,善良的施穆克把邦斯的这些宝贝当作小玩艺儿,为邦斯的癖好感到遗憾,无形中影响了女门房,也瞧不起这些古董,从而保证了邦斯的收藏馆在很长时间内未受任何外人侵入。

自从邦斯病倒在床上之后,施穆克接替了他在戏院和寄宿学校的位置。可怜的德国人忙得只能在早上和吃晚饭的时间见他朋友一面,尽自己的努力勉强把一切事情做好,保住他们俩原来的主顾;可他内心痛苦不已,加上这么多事,弄得他津疲力竭。寄宿学校的女学生和戏院的人从施穆克那儿了解到了邦斯得病的情况,见可怜人总是这么伤心,于是常常向他打听消息;钢琴家实在太悲痛了,连那些无动于衷的人也被打动,表示出同情的样子,那神态,就像巴黎人听到出现了最大的不幸。善良的德国人和邦斯一样,生命之源受到了打击。他既经受着自己的痛苦,同时也为朋友的病而悲痛。为此,每次授课时,他有一半时间都在讲邦斯;他经常傻呵呵地中途停止讲解,想起朋友的病来,连年轻的女学生也静静地听着他解释邦斯的病情。课间休息时,他往往怞空跑回诺曼底街,看看邦斯。半个月来,茜博太太尽可能地不断增加病费的开支,托管的钱用光了,她连连告急,钢琴教师惊恐不安,但他却出乎意外地感到自己竟有勇气强压住了内心的恐慌。他生平第一次想到要挣钱,而这只是为了家里不缺钱,当一位女学生真的为两位朋友的处境所感动,问施穆克怎么能忍心把邦斯一个人丢在家里时,他像个蒙在鼓里的老实人,带着纯洁的微笑回答道:

“小姐,我们有茜博太太!那可是个宝贝!是颗珍珠!把邦斯侍候得像个王子!”

可是,施穆克一出门,这家,这病人也就随茜博太太怎么摆布了。半个月来,邦斯没有吃什么东西,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力气,茜博太太要铺床,只得扶着他起来,让他到安乐椅上去坐一坐。这样的身体,邦斯怎么可能监视住茜博太太这个所谓的天使呢?不用说,茜博太太是趁施穆克吃饭的时候去埃里…马古斯家的。

茜博太太回来的时候,德国人正在跟他生病的朋友说再见。打从她知道邦斯可能有一笔财产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她手下的这位单身汉,就像孵小鸡似的总守在他身边!她坐在床前的一张舒适的安乐椅上,用她这一类女人的拿手好戏,东家长西家短地不停地唠叨,替邦斯解闷。下面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女人摇身一变,变得讨人喜欢,很温柔,心也细,总替人着想,以马基雅维里式的手腕,在老人邦斯的心中确立了自己的位置。

第十五章 看门老太婆的闲聊与手腕

茜博太太被封丹娜太太那一大卦的预言吓坏了,她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来软的,用纯粹为道义性的卑鄙手段,最终达到目的,让先生的遗嘱列上自己的名字。十年里,她一直不知道邦斯收藏馆的价值,如今在她看来,这不是整整十个春秋的忠诚、老实和无私的表现吗,她只希望这笔雄厚的资本能得到兑现。打从那一天,雷莫南克一句金言,唤醒了这女人心中那条在躯壳中伏了整整二十五年的毒蛇,激起了她发财的欲望之后,她便用潜藏在心底的所有邪念喂它,下面,我们可以看到,这条蛇给她出的主意,她是如何付诸实施的。

“唉,他喝点什么了吗,咱们那个小天使?他是不是好些了?”她问施穆克。

“不好!我亲爱的茜博太太!不好!”德国人抹着眼泪回答说。

“噢!您也不要太紧张了,我亲爱的先生,有事要拿得起放得下……即使茜博死了,我也不会像您这样愁眉苦脸的。算了!我们的小天使身体结实着呢。再说,他以前据说很规矩的!您不知道规矩人寿命有多长!他现在病得是很重,这不假,可有我这样照顾他,他会好的。放心吧,去做您的事,我来陪着他,设法让他把大麦水给喝了。”

“没有您,我真要愁死了……”施穆克说,一边紧紧地握了一下他这位好主妇的手,表示信任。

茜博太太抹着眼睛走进邦斯的房间。

“您怎么了,茜博太太?”邦斯问。

“是施穆克先生把我心里弄得七上八下的。他在为您哭呢,好像您死了似的!”她回答道,“尽管您身体不好,但还不至于糟到为您哭的地步;可这给我影响太大了!我的天哪,我真傻到这个份上,对别人就这么喜欢,心里就牵挂着您,比对茜博还关心!因为说到底,您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除了同是夏娃的后代,又不沾亲带故的;哎,说实话只要提到您,我心里就乱糟糟的。只要能看到您像平常那样走动,吃饭,从古董商手里弄得到东西,我砍掉一只手也心甘,当然是左手,就当您的面砍……要是我有孩子,我想我一定会像爱您一样爱他,真的!喝吧,我的宝贝,来!满满一杯!您喝呀,先生!布朗先生说过:‘要是邦斯先生不想去拉雪兹神父公墓,那他就该多喝水,一个奥弗涅人白天能拉多少水卖,他就该喝多少。’所以,您就喝吧!喝呀!”

“可我在喝,我的好茜博太太……喝这么多,连我的胃都给淹了……”

“好,这就好!”女门房接过空杯子说,“您这样就有救了!布朗先生有个跟您一样的病人,他的孩子一点也不管他,得不到别人照料,没有水喝,结果就因为这个病死了!……您瞧,得喝水,我的小宝贝……那人两个月前才埋了……您知道,我亲爱的先生,要是您死了,那个好人施穆克也就跟着您完了……他像个孩子,说实话。啊!他多爱您,那人羊羔似的!连女人也没有像这样爱一个男人的!……喝也喝不下,吃也吃不下,半个月来像您一样瘦多了,瘦得皮包骨头……这都让我看了嫉妒,因为我也很喜欢您;可我还没有到这个程度,还没有失去胃口,甚至相反!由于不停地上楼下楼,我两条退酸得厉害,到了晚上,像块铅似的一倒。不是吗,为了您,我都顾不上可怜的茜博了,吃喝让雷莫南克小姐来管,他对我嘀嘀咕咕的,因为吃得糟透了!我跟他说,人嘛,也得知道为别人受苦,还解释说,您病得实在太重了,不能丢开您……您又没有什么钱,雇不起人照顾您!我在这儿替您做事,给您照顾家,都十个年头了,要是来个女看护照顾您,我还受不了呢……那些女人呀,全都靠她们那张嘴!她们吃起饭来顶十个,要喝酒,要吃糖,要用脚炉,样样图舒服……要是病人不在自己的遗嘱上列上她们的名字,她们还偷东西……您今天要是雇了个女看护到这儿来,明天就会发现少了一幅画,少了一件什么东西……”

“噢!茜博太太!”邦斯控制不住自己,嚷叫道,“不要离开我!……不许别人动我的东西!……”

“有我在呢!”茜博太太说,“只要我还有力气,我就会在这儿……放心吧!布朗先生也许对您的宝贝东西在打什么主意,他不是就想给您雇一个女看护照顾您吗……我把他给顶回去了!我对他说:‘先生只要我,他了解我的习惯,我也知道他的习惯。’他被我一说,不吭声了,雇来照看病人的女看护,全都是贼!我就恨这种女人!……您才不知道她们多么有心计呢。有个老先生……——要知道,还是布朗先生跟我说的呢……——对啦,有个叫萨巴迪埃太太的,一个三十六岁的女人,从前在王宫市场做拖鞋生意的——您知道在王宫那边有个市场,后来给拆了……”

邦斯点点头。

“好……那女人呀,没有运气,她男人什么酒都喝,中风死了;可她人长得很漂亮,得说实话,这长相没有给她什么好处,尽管据别人说,她有些好朋友,是当律师的……就这样,因为命不好,她专门做侍候产妇的活计,家住巴尔杜贝克街。后来,她还照顾过一个老先生,请不要见怪,那人害了尿道的毛病,像阿图瓦人打井似的给他导尿,得好好照料,那女人只得搭一张帆布床,睡在老先生的房子里。这些事,说出来都没有人相信!您也许会对我说:‘男人呀,做什么事都不守规矩!他们太自私!’总之,您可以理解,那女人就呆在那儿,跟那先生聊天,给他解闷,跟他讲故事,逗他说话,就像我们现在这样,是不是,两个人一起瞎聊……她最后知道这病人也有几个侄子,他们都是些魔鬼,让他吃了很多苦,说到底,我亲爱的先生,那位女人救了那位先生的命,做了他的老婆,他们生了个孩子,漂亮极了,住在夏尔洛街开肉铺的布尔德旺太太是那女人的亲戚,做了孩子的教母……这回真是运气来了!……我呀,也结了婚;可我就是没有孩子,我可以说,全是茜博的错,他太爱我了;因为,要是我想……算了。拖家带口的,我们怎么办,茜博和我三十年来老老实实做人,口袋里没有一个钱,我亲爱的先生!可让我觉得安慰的,是我从来没有拿过别人一里亚①的东西,我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谁的事……就算假设吧,这没关系的,因为再过六个星期,您肯定能恢复健康,到街上去溜达。哦,就是您把我写到您的遗嘱上去,我也会不安心的,非得找到您的继承人,把钱还给他们才行……凡是不靠自己汗水挣来的钱,我都很害怕……您会对我说:‘可是,茜博太太,您不要这样折磨自己;这钱是您自己挣来的,您照顾这些先生,就像待自己孩子一样,您每年要给他们节省一千法郎……’处在我的位置上,您知道,先生,存个万把法郎的厨娘有的是。就算假设吧,有人也会对我说:‘那个让人尊敬的先生给您留一小笔养老金,也是应该的!……’噢,不!我呀,从不图什么……我真不明白怎么有的女人做好事是为了贪图小利……这就不是做好事了,是不是,先生?……我这个人,从不去教堂!我没有时间;可是我的良心会告诉我什么是好事……——不要这么乱动,我的小猫!……您不要在身上乱抓!我的天哪,您脸色多黄啊!您黄得都变成棕色了……真奇怪,短短二十天,人就会黄得像个柠檬!——老老实实,这就是穷苦人的财富,人总得有点东西!就算假设吧,要是您活到了头,我第一个会跟您说,您应该把属于您的一切东西都给施穆克先生。这是您应该做的,因为您整个家只属于他一个人!他这个人呀,这么爱您,就像狗爱主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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