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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第1页)

启凡的母亲站了起来,她用一只手捂住嘴,摇摇欲坠,如果不是启凡的父亲扶住她,她很可能会支持不住,可想而知,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带给她的震惊有多大。

她不敢相信的,呆呆的望着启凡的父亲,启凡的父亲问:“你见到他们了?你见到方萍了?见到胡伯了?”

“是,见到了,他们还活着!”

“他们在哪里?他们现在在哪里?”

“我不能说,我不知道你们还会不会去伤害他们。”

启凡的父亲勃然大怒,铁青着脸:“胡说!胡闹!我们怎么会去伤害他们?”

启凡毫不示弱:“不会吗?”

启凡母亲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她眼睛微眨,泪水就滚了出来,她哽咽着:“天那,他们还活着,仁松,你听到了吗?他们还活着,二十八年了……”

启凡的父亲拍拍妻子的肩膀,扶着她坐下来,他自己的眼睛也转瞬变红,声调已不平稳,他柔声说着:“听到了,我听到了,他们还活着,你终于可以安心了,内疚了二十八年,你心里的苦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被他的话深深感动,尽管我还不知道事情的原因,但我看到了一个丈夫对妻子的爱。

启凡的气似乎也消了,他轻声的叫:“爸。”

启凡的父亲长叹了一声,说:“唉!真不知是怎样的一笔孽债啊!”

他的神情陷入了一片回忆里,他的声音象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轻轻的,慢慢的说:“这事要从我的父亲开始说起了,父亲娶了三房姨太太,居然没有一房为他生半个儿子的,前后生了11个,全是女孩,不知从哪里来了个算命先生,他帮父亲算了一下,说是祖坟的风水不好,如果想要儿子,就得迁移祖坟,这是件大事,父亲把家族里所有的人召集到祠堂,经过一夜慎重商议,终于决定迁移祖坟,总不能让父亲断后吧,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让那算命的说准了,祖坟迁移了不到一个月,我母亲就怀上了,母亲也是父亲最小的一房姨太太,自是十分得宠,加上算命先生向父亲保证母亲怀的是男孩时,母亲在家里就被祖宗一样的供了起来。母亲生我的那年是个冬天,那个冬天出奇的冷,因为难产,母亲生下我就死了,父亲那年43岁,听人说父亲知道母亲生下的真的是男孩时,他跑到雪地里对着天又哭又喊,说他终于有儿子了,安家终于有后了。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个凶悍而且霸道的人,他对下人动不动就破口大骂,胡伯是父亲在我出生的第二年收养的,他那时才9岁,父亲让他负责照顾我,记得我在5岁那年,突然生了一场重病,高烧不退,怎么都医不好,父亲快急疯了,把胡伯惩罚了一顿,让他跪在门口,不给吃,不给喝,也不给睡觉,跪了一天一夜,等胡伯起来的时候,他的膝盖已经伸不直了,躺了整整两天才能走路。那个算命先生又跟父亲说了,必须找到一个七月初七生的女孩来冲喜,我的病就会好,因为他成功的给父亲预算过会生个儿子,父亲对他已是信任有加,于是到处去找七月初七生的女孩,终于让他找到了,这个女孩就是方萍!方萍比我大两岁,说来也奇怪,方萍到我家来的第二天,我的烧就奇迹般的退了,没两天我的病就全好了,到现在我也弄不清楚是为什么。我好了之后,父亲就把算命先生当菩萨一样供着,对方萍也是宠上加宠,惯出了她一身刁蛮,不讲理的大小姐脾气,动不动就摔碗砸盆,有时甚至动手打下人,也因为她的脾气造成了后来的一场悲剧。

“我九岁开始上学,父亲让我上最好的学校,后来又送我去上海念初中,我小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做苦,父亲没让我受过半点委屈,我19岁那年考上了清华大学,可是刚读了半年我就接到了家里的电报说父亲重病,这之前,我已经四年没回家了,都是父亲寄钱给我念书,我连夜就赶了火车回去,但最终还是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我后来才知道在三年前,算命先生几乎卷走了父亲所有的积蓄逃之夭夭,父亲承受不了,当时就病倒了,他们怕影响我的学业一直瞒着我。父亲死后整个家就散了,就剩下胡伯跟方萍,胡伯让我把房子卖了,留着积蓄日后有用,我想了想也就卖了,我把方萍送回了家跟她父亲住,让胡伯留下来照顾她,我说等我安顿好就来接他们,然后,我回到了北京。父亲的死让我躲过了一场劫难,也就是68年的‘百日大武斗’一事,我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是清华大学的文革两派,‘井冈山兵团总部’和‘井冈山兵团四一四总部’,由于文革的分歧和各自利益的分化,展开了持久论战,最终爆发了全校规模的大武斗。虽然躲过了这一劫,但是书也没再年了,因为文革动乱扩展到了经济领域,致使经济工作的机构瘫痪,处于无计划状态,许多行之有效的措施,政策,规章制度被废施,大批工人,干部离开了岗位‘闹革命’,你们不知道,文革是一场灾难,走过文革沧桑史的人都不会忘记那场恶梦。我在那样的情况下颓废了整整一年,然后用卖房子的钱开了间药店,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你妈,你妈常去我店里买药,一来二去就熟了,她家很穷,父亲很早就死了,留下一个瞎眼的娘,慢慢的我们就有了感情,最后发展到谁也离不开谁了,这时候,方萍突然来北京了,同来的还有她的父亲跟胡伯。我了解方萍的脾气,我跟你妈的事要是让她知道,她肯定会闹翻天,我就跟你妈偷偷的见面,纸包不住火,时间一长,就被方萍知道了,她跑到你妈家去大闹,还提着一把刀,说你妈要是还敢缠着我就杀了你妈,弄得众所皆之,你外婆经方萍这么一闹认为你妈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气得当晚就上吊了,你妈也在别人的冷潮漫骂中割了手腕,幸好被人抢救了回来,你妈当时还有了孩子,这么一折腾,孩子也没了。

“就这样打打闹闹的过了几年,一直到方萍怀上了依云

,她终于不再闹了,但死不肯同意你妈住进来,还说我要是给你妈在外面买了房子她就放火烧掉,可怜你妈跟了我快十年,不仅没有名分,还要在外面租房子住,还总要东躲西藏,怕方萍会随时来闹。我总记得,你妈有天抱着我哭,她问我,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她都快被逼疯了,她怕自己坚持不住。依云刚出生的时候,我的药店碰到了麻烦,因为一直夹在你妈跟方萍之间,我无心打理药店,查出了假药,他们把药店封了,还说要把我抓起来,我连夜就跟你妈还有方萍他们坐船离开了北京,船都快要靠岸了,方萍却把你妈叫出去,不许我跟着,去了好久,我不放心,就跑出去看,你妈那时刚怀了你,我担心她,她太软弱。我刚走出去,就看见方萍打了你妈一个耳光,我忙冲过去扶住你妈,我们站在闸板上,风好大,你妈挣开我,捂着脸对方萍说:”萍姐,这里太危险了,就算你要打我,骂我,我们先进去好吗?闹了这么多年了,以后始终要一起生活的,你试着接受我,好吗?我什么都不跟你抢。‘你妈刚说完,船突然开始剧烈的摇晃,方萍站的位置正好是船栏的缺口,她一下没站稳,紧紧的抓住船栏,你妈扑过去拉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正好方萍的父亲跟胡伯走出来看到这一幕,胡伯什么都没说就跳了下去,他们都以为是你妈把方萍推下去的,二十八年了,我们以为他们早就不在人世间了,他们居然还活着,你妈内疚了整整二十八年当初没拉住方萍的手,现在好了,你妈终于可以安心了……“

听到这里,我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多么让人感动的爱,多么让人感动的女人。

启凡的母亲伏在丈夫的肩上轻轻的抽泣着,启凡走过去,在他母亲面前跪了下来,哽咽着说:“妈,对不起,我从来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我刚刚还那样怀疑你,谴责你,对不起,妈,真的对不起……”

她把启凡揽进怀里:“妈不怪你,不怪,要怪就怪老天作弄,让他们流浪了二十八年,我的心都碎了……”

“他们在哪儿?我们去接他们回家,现在就去!”

5

精神病院里。胡伯正背对着我们蹲在地上剪草,他听见了我们的脚步声,但是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着:“慕扬,是你回来了吗?”

见没人说话,他转过身子来看,他的视线落在启凡父亲的脸上停住了,一动也不动,他慢慢的站起身,然后用力的甩了甩头,伸手揉着眼睛,再看启凡父亲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从不敢相信到不确定再转变为激动,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嘴唇颤抖着,什么也没说出来。

然后,他丢掉手里的剪刀,踉踉跄跄的奔跑过来,四只手紧紧的交握在一起,他们老泪纵横,万语千言揉成同样的一句话:“老了!我们都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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