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教授回京耽搁了一下,十天后才回来,看看那件已经用玻璃罩罩上、残破不堪的织金葫芦方补夹衣,再看看新摆在案上的那条绣金缎裙,前期处理不慎,加上本身就碳化腐坏,已经破烂一团无从下手了。
叹气。
当时他第一眼看到这些东西,瘦成竹竿的身躯里血压愣是冲了上去,这会儿眼下就只剩下痛心无奈了。
“上回来的那个小冯同志来过了?”邹教授想起这事,随口问了王建国一句。
王建国说:“带她来看了,还住了一宿,看完啥也没说就走了。”
邹教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长于下墓,其实对丝织品的考古研究并不擅长,可是半点都不耽误他着急上火。
“对了,”王建国一拍脑门,“邹教授,有您一个邮包,前天寄来的,我取来就放您桌上了。”
邹教授点点头,只当家里给他寄什么东西,也没在意,工作忙碌一上午,吃过午饭坐在桌边休息,看到邮包才随手拿起来。
拆包,打开,像是一件白上衣,邹教授漫不经心展开,睁大眼睛,腾地站起来——
“王建国,王建国……还没吃完呢,兔崽子,你赶紧给我过来!”
老头仔细看了两遍,以一种跟年龄不符的敏捷,抓着衣服,一路小跑去丝织品修复的工作间。
冯家村这边午后下了场雷雨,雨吓得挺大,这时节一场透雨下来,对田里正在灌浆的秋熟庄稼大有好处,当然,对广大社员也是有好处的,休息半天,不用上工干活了。
但是对开车跑来的邹教授他们就没那么友好了。下大雨,农村的土路各种泥泞不堪,路又窄,稍不小心陷进去你得下车推,所以军绿小吉普进村的时候满是泥浆,下车的人两脚烂泥糊到裤腿儿。村民们都在家闲的没事,进村还引来了新一轮围观。
“你们怎么这个天来了,”冯妙忙请客人们进来坐,倒了开水,笑道,“咱们农村一下雨就不好走路,冯家村地势又低,咱们自己都习惯了。”
“嗐,我下放到农村呆了八|九年,哪能不知道。”邹教授也笑道,“可是我们从甬城出来的时候明明没下雨,就进入雍县地界,下了,还越往这边下得越大,你瞧瞧我们几个,整个儿从烂泥窝里爬出来的。”
“这个季节的雨,可能东村哗哗下,西村大太阳。”冯妙也笑起来。
“冯妙同志,这是你做出来的?”邹教授拿出那件特殊的“袄子”,指着上面的补子问道,“这个真是你绣的?太让人惊讶了,太惊喜了,我仔细对比过了,跟那件补子上的绣花几乎一模一样。”
他两手展开那件袄子:“还有这个形制,非常符合,尤其这个袖子,大琵琶袖,原物已经残缺了,两边袖子剩半截儿,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袖子残缺,但是形状基本能看出来,小时候看人家唱戏,戏服不就有这样的吗。”
邹教授:……好像是的?
冯妙笑道:“俗话说,裁缝的眼、绣花的手,我们裁缝是干什么的,虽然是古代的,可说到底它也就是一件衣服,您只要有样子给参照,随便找个裁缝老师傅,都能给您做出来。”
真是这样?
邹教授看看冯妙,再看看王建国,表情有点自我怀疑。
“你说的好像也对,”邹教授自我怀疑中,“所以我们是不是应该建议做丝织品考古修复的同志,也去学一点裁缝手艺……”
“但是这个补子,”邹教授指着补子,“这个刺绣,虽然我不太懂,可我好歹也有点见识,我相信没几个人能绣出来。别说你就去看了一眼,我们修复组的同志整天对着它,好长时间都没琢磨出来它是怎么走针的。”
“那可不一定,”冯妙指指那个补子,“你们是考古的,又不是绣花的。就说这个吧,旁人看着复杂,其实对于有经验的绣娘来说,只要有心,就算以前不会这种,您给她样子她也能慢慢琢磨出来。”
她说着笑起来,“您看我们国家这么大,手艺在民间,而今大家做衣服都不用绣花,平常看不到,所以您没遇上罢了。”
邹教授:“就这么简单?”
冯妙:“哪有多么难。”
邹教授:“你说的好像也对……”
正说着,大子跑进来,说二子舀水把衣服都弄湿了。
“又玩水,”冯妙扶额,“已经淋湿一件了,上午洗的还没干呢,你告诉他,再湿了请他光屁股。”
大子:“他说要给小包车洗澡。”
冯妙赶紧向客人致歉跑出去,大门口一堆孩子围着满是泥浆的小吉普车嬉闹,二子拿个水瓢往上面泼水,人小,半瓢水一扬手,兜头盖脸全洒自己身上了。
小东西自己乐得哈哈哈,一群小孩也在那乐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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