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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第1页)

《面朝大海》第十章四

第二天回到单位,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在食堂吃饭,大家三五成堆,窃窃私语。我打了早餐走过去,他们就不出声了,或者说些别的。我懒得理他们,闷头吃完了早餐。单位里经常有些不寻常的事,你要是每天都去计较,就会把自己累个半死。回到办公室,看到大家似乎都有些兴奋,后来看见冯子兴,一脸抑制不住的笑容。胡汉林要升了,他会跟着扶正,自然得意忘形了。我跟他打了个招呼,进了办公室。先开了电脑,接着泡茶。我捧着茶杯,坐在电脑前看文件。办公室的工作每天都一样,上传下达,处理文件,开会,下去调研,应酬。其中处理文件是一件重头戏。秘书每天把文件通过电子邮件发过来,等主任批了再发下去。这个工作很没意思,我就让张克光同志做了,除非他休息,我是不会处理文件的。但每天的文件我也会看一下,主要是了解一下时代精神。目的是让自己与时俱进。  打开收件箱,一个文件的主题把我吓了一跳,什么?关于冯子兴同志任职的决定。这就是说冯子兴扶正了,可是咱胡汉林的任命不是还没下来吗?哪有前任还没走,后任就坐上宝座的道理。我赶紧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我的天啊,冯子兴扶正了,胡汉林却免了职。这是咋回事?不是说胡汉林提副厅吗?传得全世界都知道了,据说在南州还公示了呢。  我给周怡打了个电话,问她怎么回事。周怡说,电话里不方便说,晚上回家再说吧。这就是说她也知道了,或者她一早就知道,只是没告诉我,或者以为我也知道了,不用告诉我。单位里经常有这种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我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有人问起我来,我还蒙在鼓里,人家就说,你还不知道?有没有搞错?好像我什么事都该知道似的,我凭什么就该知道?我不就是一个办公室主任吗?可是冯子兴已经不怎么把我当办公室主任了,证据是他有事不通知我,通知老张。  我正想着老张的时候,老张进来了,他说,江主任,八点四十有个会议,在第三会议室。我说,知道什么内容吗?老张说,没通知。第三会议室比较大,可以坐三十几个人,一般是开部门领导人会议用。这就是说,有些大事要通知。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拿了个笔记本,带上办公室的门。走到电梯口,发现挤满了人,下面的人果然都上来了。大家打着招呼,先后进了会议室。  桌子上摆着水果和矿泉水,看来有什么大人物到了,老张没对我说过买水果的事,那么采办水果一定是人事科干的,这样看来,是人事变动方面的事了。一定跟冯子兴任职有关。今天是冯子兴扶正的第一天,有人高兴有人忧愁。我呢,是愁肠百结,不知道胡汉林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会面临哪一种际遇。胡汉林既然被免了职,大概不会来参加会议了。那么就只能看着冯子兴唱大戏了。凭良心说,冯子兴也够不走运的,在关校里被程应瑜压了那么多年,好容易熬出头了,也就是个主持全面工作,等到关校解散也没扶正。到了东平海关吧,算是搞业务了,却给胡汉林压得喘不过气来,坐了三年冷板凳。要是胡汉林不升,他大概会一辈子坐下去。  关领导进来了,簇拥着一个人,是人事处老叶。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呢,又是水果,又是饮料,还把东平海关的头面人物全叫了上来,至于吗?不过今年对冯子兴是个重要日子,不把同志们都叫上来,他表演给谁看呢。  副关长李一良主持会议。他把麦克风挪到自己面前,清了清嗓子,说,同志们,开会了,今天这个会很重要,请同志们把手机关了,或者调到震动位置。下面请人事处叶处长讲话。说完把麦克风移到老叶面前。老叶把皮包拿到桌子上,从包里拿出一张纸,然后用手把麦头正了正,说,同志们,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主要是一件事,本来今天杨福承杨主任要亲自来的,他要接待总署来的领导,让我代表他来参加这个会议。下面我读两份文件,南州海关文件,南关[XX]X号,关于冯子兴同志任职的决定,经关党组研究,并报总署党组同意,任命冯子兴同志为东平海关关长(正处级)。第二份,南州海关文件,南关[XX]X号,关于胡汉林同志免职的决定,经关党组研究,并报总署党组同意,免去胡汉林同志东平海关关长职务。老叶宣读完了,简单讲了几句,要大家支持冯子兴同志,共同搞好东平海关的工作。老叶讲完了,冯子兴开始讲话,他说,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不搞形式,咱们边吃边聊,说完带头拿了个桔子,剥开后递给老叶,自己也剥了一个吃。大家就边吃水果边聊天。有几个马屁精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开始拍冯子兴的马屁。说冯子兴德才兼备,早就该提了。这几年东平海关一团死气,也该改变一下了,咱冯关长既懂业务,又会协调,一定会把东平海关的各项工作包括福利待遇都搞上去。  听着这些肉麻兼恶心的话,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燥出一身臭汗。只好不停地吃水果,把面前的水果吃了个精光,水也喝得一滴不剩。等到散会了,我才发觉自己犯了个大错,我怎么就不能像别的人一样,违心地恭维老冯几句呢,他假假的也做了我两任领导呀,咱拍他几下马屁,又不会掉肉,我咋就做不到呢。马羚叫我好好干,混出个人样子,我还真没听进去。  回到办公室,我才想起周怡没来参加会议,她是三科的副科长,按理应该来参加才对,因为副主任科员以上的干部基本上都来了。我拿起电话,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周怡接了,我说,你怎么没来开会?周怡说,领导安排我值班。我说,下了班一起吃饭吧?周怡说,胡汉林病了,我要去看他。我说,胡关长病了?那我陪你一块去吧?周怡说,你去干什么?还是避避嫌吧。我说,咱避不避嫌都这样了,一起去吧,下了班我来接你,你在家里等着。  六点钟左右,我估计周怡回到家了,就开车去接她,然后一起去市场买水果。小丫头脸色有些阴沉,看到我爱理不睬的,好像是我把胡汉林搞病了。我把车停在市场门口,拉着周怡的手往里面走。那是东平最大的水果市场,时兴水果应有尽有。周怡挑了几种,也不跟人家讲价,我要讲价她还老大不高兴。把水果篮装满了,她让我拎着,她来给钱。她愿意尽这份孝心我只好成全了。  胡汉林住在人民医院,住的是高干房。那是一栋独立的楼房区,有一道院墙与普通病房隔开,车不能开进去。我把车停好,拎着水果篮跟在周怡后面。  见到胡汉林,我吓了一跳,我的天,他可真是老了不少,头发全白了,脸色蜡黄。我跟他也就几天没见,怎么成这样了?周怡也吓了一跳,她看见胡汉林就哭了,没像平时一样叫关长,叫姑父。胡汉林说,哭什么呀?傻丫头。我看着胡汉林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想起把水果篮放下。胡汉林说,小江来了?你买什么水果吗?我说,是周怡买的。胡汉林说,傻孩子,吃不了浪费。这个钢铁汉子突然变得柔弱起来了,他平时可是声如洪钟,气喘如牛的呀。人的地位就真的对人的行为这么重要吗?  周怡说,姑妈呢?胡汉林说,出去买纸巾了,医院里的纸巾不好用,太硬。周怡说,等我来了再去买嘛,着什么急?胡汉林说,她在这里也闷,出去走走也好。两人开始东拉西扯,我坐在一边没敢出声,就拣了几个水果洗了。周怡挑了一只山竹,剥开皮,给胡汉林吃。胡汉林吃着,叫我和周怡也吃。这种水果我还是第一次吃,觉得味道特别好,吃完了一个,不好意思再吃。胡汉林显然很喜欢吃山竹,吃了一个又一个,看得我直流口水。那时就希望周怡快点走,我好眼不见心静。可是周怡偏跟他拉个没完。拉的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我倒是希望他们聊一些单位的事,好让我明白这个世界怎么突然就变了,咱胡关长不是提副厅了吗?怎么突然就被免职了呢?他又没犯啥错误。可这一老一少尽讲废话。  一会儿周阿姨回来了,拎了一包纸巾。我赶紧帮她接过来。周阿姨说,嗨,人真是说老就老了,走几步路就心虚。周怡赶紧给老太婆倒了杯水,扶着她坐下。周阿姨对我笑笑,说,难得你来看老胡。我说,要不是周怡提起,我还不知道胡关病了,胡关一向身体不错啊。周阿姨叹了口气,说,他哪,那是硬撑的。他这辈子,就害在他的硬脾气上。周怡说,姑妈,你烦不烦呢。胡汉林说,是够烦的,你们都回家吧,我要休息了。  先送周阿姨回家,胡汉林免了职,车没了,司机也不侍候他了,他算是寸步难行。周阿姨以前也是车进车出鞍前马后的有人侍候着,如今算是体会到了人情的冷暖。一路上她不停地叹气,埋怨老头子倔,犟脾气,活受罪。奇怪的是周怡听任她不停地埋怨,也不说她了。  到了关长楼,周怡送她姑妈上去,过了半个小时才下来。坐到车上,周怡叹了口气,说,今天可把胡汉林给气昏了。我说,怎么啦?周怡说,不是给免了职吗?免了职他倒没当回事,就是冯子兴做得太绝,把他的车收了,他也不说收车,就把司机叫了回去。我说,这叫虎落平阳被犬欺。胡汉林就这样给气进了医院?周怡说,可不是?他算是上了冯子兴的大当。我说,说了半天,胡汉林是怎么给免职的呀?周怡说,调他去南昌海关当副关长,他死活不去。组织上还能容他这样,一纸调令把他免了。他是不见棺材不流泪,见了棺材没泪流。活该。我叹了口气,说,人家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轮到咱们,怎么就成了半年河东半年河西了?周怡说,关你屁事?你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返回目录'

《面朝大海》第十章五

周怡叫我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她以为我可以置身事外,真是天真哪。我能置身事外吗?这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呀。咱老胡住院的日子,我可没少受气呀。我这个办公室主任给人架空了。我说的话没人听了,上面的精神也到不了我这里。办公室的日常工作全是张克光同志在做,这本来是我给他定的岗位。我平时就管些大事,譬如开中心组会议,接待上级领导,与地方政府沟通。可现在领导上不让我做大事了。当然也没叫老张做,叫吴进做了。咱冯子兴同志不用办公室了,把办公室冷藏起来了。就因为我是办公室主任。我整天无所事事,除了看书,就煲电话粥,有时给周怡打电话,她也是没精打采的,因为她也给人晾起来了。  有一天,我闲得无聊,就拿了包烟,去找李一良。胡汉林时代,我经常去他办公室,两人泡一壶茶,抽着烟,天南海北地侃。李关长是北京人,在广东生活了几十年,还是一口京腔,一句广东话也不会讲。跟他讲话你很难掌握要领,他要么东拉西扯,要么就尽是车轱辘话。但他那里有好茶好烟,所以关里的科级干部爱往他办公室里跑。我因为最闲,所以也跑得最多。我走到李一良门口,看见门开着,就走了进去。李一良正在看电脑,抬头看见是我,啊了一声,居然没有站起来。要是以前,他早笑呵呵地离开座位,老远丢一根烟给我了。我没太在意他的举动,在沙发上坐下,给他扔了根烟。他没接,香烟掉在桌上,往他面前滚去,他伸手拦了一下。香烟在桌上摇了摇,停住了。我有些没趣,仍然坐着,点着火,重重地喷了口烟出来。李一良说,不忙啊?他这是没话找话说。显然还不太好意思把我晾在一边。我说,一般般吧。几口把烟抽掉了一多半。李一良终于站了起来,他刚想往这边挪步,电话响了。他接了电话,啊啊几声。然后对我说,我去一下冯关那儿。我在李一良的办公室里,抽完了最后一口烟。然后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骂了一声他妈的。  这下好了,我闲着了。他妈的,闲着就闲着,咱不干活还有钱收,何乐而不为呢。这样好的工作到哪儿去找呀?周怡那丫头说得对,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我这就叫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别看这丫头年龄比我小,可比我深刻得多。想起周怡,我就有些激动。咱教一场书,得了这么个学生也算是老天有眼哪。我拨通周怡的电话,对她说,姐们儿,咱晚上聚一聚?周怡说,行啦,你来接我。  下班后我开车去接周怡,她穿了件露背的花裙子,拎一只乳白色的手袋。至少年轻了两岁半。看到我她就说,奇怪,冯子兴怎么没把你的车收掉?我想想也觉得奇怪,是啊,要论老冯的个性,他不是做不出呀。胡汉林的几个亲信,都在大会上表态支持他,就我没吭声。他居然没拿我开刀,倒是让我吃了一惊。我说,不是不治,是没到时候。周怡就在那里窃笑。我说,对了,我发现你好几天没笑,今天笑了,有啥乐事?周怡说,咱高兴冯子兴还没治你。说完她上了车,系上安全带。我说,至于吗?周怡说,这年头谁也信不过,只能信自己。听了这话我有些不高兴,就算不相信我的为人,也该相信我的车技吧。  周怡问我去哪里吃饭。我知道她想吃东北菜,偏说去吃川菜。这丫头吃不了川菜,吃了脸上长疙瘩。周怡的犟劲上来了,说,讨厌啦你,东北菜。我说川菜。周怡说东北菜,我说川菜。两人相持不下,周怡说抛硬币,她要字,我要花,结果她输了。周怡撒赖,说一次不算,要三次,第二次我又赢了。她没想到运气这么差,气得一路上不说话了。  让她生气可不是我的初衷,为了讨好她,我说,吃完饭去看看胡汉林吧?周怡说,不劳你费心,他出院了。我一听吃了一惊。这么快出院了,也算是一大怪事。我知道胡汉林得的是心病,这心病得心药医。可他这心药没那么好找。所以说他应该住一些日子才对。这么快出院一定是有些新的动态。我说,出院了也可以去家里看看他嘛。毕竟同事一场。周怡说,他闲得住吗?早去北京活动了。我说,啊,明白了。我就说咱胡关长没有那么容易趴下嘛。周怡说,你说过吗?我说,没说过吗?  在川菜馆,我点了一大堆菜,全是辣得流油的,结果我吃得鼻涕横流,用了好几包纸巾。周怡说,你真恶心。她要了两碗醪糟汤丸,细咽慢吞。我突然想拿周怡开开心。我说,咱们冯关长也够厉害的,才半个月功夫,咱胡关长的几个心腹爱将全异帜了,不如我明天也向他缴械投降?周怡只顾吃汤丸,哼都没哼一声。我说,咱今后也得跟你拉开距离,别让你耽误了我的大好前程。周怡说,哼,还不知谁耽误谁呢?我说,咱胡汉林就算是东山再起,也是起到别的地方,你的一条小命还是捏在冯子兴手里,你等着过好日子吧。周怡说,你等着看笑话吧。说完就不再睬我。我本来只想跟她闹着玩玩,没想到闹到她心里去了。后来我想尽办法逗她,她就是不睬我。  我送她回家,想跟她上楼,她也不让我上。第二天上班,我给她打了个电话,她一听到是我的声音,就把电话挂了。搞得我一整天心神不宁。  我坐在办公室里,突然有些忧心忡忡,咱一个农民的儿子,三十出头弄了个科长做做,也算不容易,咱老爹老娘知道这事算是高兴坏了。当然这一切全是托周怡那丫头的福,也就是托了胡汉林的福。咱不能就这么止步不前呀?昨天跟周怡开玩笑,可我干吗不拿别的东西开玩笑呢?这就是说我内心深处可能还真有些下作的想法。周怡对我这种男人的龌龊心理说不定心知肚明,所以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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