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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第1页)

着沉重的家庭包袱。可是,在报考县文宣队落榜之后,吴希声又经历了两轮推荐知青上大学,枫溪公社已有不少幸运儿有了鲲鹏展翅的机会,而他却怎么也走不出枫树坪。纵有凌云志,徒做黄粱梦,吴希声慢慢地心如死水。就有一段时光,吴希声渴望与秀秀结婚生子,像个传统农民那样过普普通通的日子。可是,秀秀早已被刘福田所占有。唉,打此以后,小提琴闲挂起来了,秀秀突然离去了,吴希声的生活中没有音乐,没有色彩,没有女人,没有亲人;衣服脏了没人洗,被褥破了没人缝,房间乱成鸡窝狗窝没人收拾;有个头疼脑热的没人嘘寒问暖,憋着一肚子苦闷没人倾吐……这日子仿佛从灿烂的春晨遽然变为灰色的黄昏。吴希声这才明白,失去秀秀,就等于失去精神的支柱,失去他生活的全部。

于是,一向沉静孤独的吴希声,现在是惶惶然不可终日了。他一天要无缘无故往枫溪对岸跑好多趟。有时在石拱桥上闲坐,有时在溪岸边溜达,而真正的目的是想再见一见他的亲儿子。可是,吴希声一直没勇气跨进秀秀家那道一尺来高的门槛。不管是秀秀还是秀秀她阿爸,吴希声现在都怕。他便痴痴地站在门外,偷听小院里头婴儿的啼哭,偷听秀秀亲亲昵昵地叫着孩子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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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藤树相缠(4)

怪了,秀秀不叫小崽子做“文革”,而是叫他“珠珠”“珠珠”什么的,好像是个女孩子的小名。

吴希声即使只能获得这么一丁半点可怜的信息,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享受,就很满足,很陶醉,去了一次又盼着下一次。有一回,吴希声正像做贼似的向秀秀家东张西望,秀秀抱着小崽子突然从院门里闪了出来。四只久违的眼睛突然对视,倏地发亮了,闪光了,放电了,喷火了,秀秀的嘴巴皮轻轻地翕动着,正要说话呢,吴希声却是一脸尴尬,一脸惊慌,车转身,逃一般跑走了。

然而,回到了知青楼的吴希声,心却留在溪那边。回味起刚才秀秀那火辣辣的眼神,半张开嘴欲言又止的样子,吴希声毫不迟疑地断定,秀秀还是爱着自己的,秀秀肯定有许多话要说。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多没出息呀,一撒开脚丫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可是,吴希声依然不敢去找秀秀。刘福田虽然许久不回枫树坪了,万一碰上茂财叔,怎么下得了台?再说,他担心现在的秀秀已经不是从前的秀秀,人家是有夫之妇,有子之母,即使见了面,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啊!

吴希声这么左思右想,直到了夜深人静,忽然想起拉琴。自从报考县文宣队“政审”通不过,希声心灰意冷,这一年来极少摸琴。秀秀和刘福田的新婚之夜,他心里痛苦极了,一个人躲在房里拉了《 梁祝 》;今天,他一想起秀秀怀里的小崽子──自己的亲儿子,又有一种强抑不住的冲动,非常想拉琴,或者说,非常想借用琴声来倾诉心中的郁闷。吴希声打开漆黑的皮革琴匣子,取出那把维约姆牌小提琴,调了调弦,试了试音,右手风摆柳枝一样拉弓推弓,一串华丽的音符便从窗洞飞了出去。他不胜惊异,怎么一拉又是陈钢、何占豪的《 梁祝 》?

悠悠的琴声被春夜的薰风吹过枫溪,吹进秀秀的房间。怀里奶着小崽的秀秀不由悚然一惊,坐了起来,斜倚在床柱子上。秀秀立即听清,这是希声在拉琴,拉她十分熟悉的《 梁祝 》。一年前的深秋时节,他们在汀江之畔山盟海誓,希声给她拉过《 梁祝 》,后来又多次给她拉过《 梁祝 》。在秀秀跟前,希声心欢气爽时拉《 梁祝 》,心胸气憋时也拉《 梁祝 》。《 梁祝 》的节奏、旋律和每一个音符,几乎都刻在秀秀心头了。秀秀记得,那支曲子的起始乐段是轻柔而舒缓的,在她眼前展开一幅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画面;从梁祝结拜到长亭送别,则缠绵悱恻,断气回肠,道尽了多少少男少女心中的悲情。曲子发展到抗婚,就有雷鸣般的激越,风暴般的呼号;继而乐曲突然从高峰跌落,转入低沉的慢板,那是万般无奈的倾诉和咏叹……现在,秀秀又听到这支久违的乐曲,希声似乎把心制成了琴,把脉制成了弦,用血谱写曲子,拉出的琴声如泣如诉,把她一颗柔柔的心揪紧了。

一会儿,秀秀便满腔热血沸腾,满脸梨花带雨了。

第二天夜深人静,吴希声又拉了《 梁祝 》。

第三天夜深人静,吴希声再拉了《 梁祝 》。

到了第四天夜深人静,《 梁祝 》第一个音符刚飞出吴希声斗室的窗户,驾着沉醉的春风飘到枫溪对岸,秀秀一听就疯了,躺也不是,坐也不是,把睡得又香又沉的小崽子在床上安顿好,利利索索地梳了头,整好衣,像个幽灵飘出院门,飘过咿呀吟唱的水车,飘过石板拱桥,悄没声息地闪进了知青楼。

“啊?你!……”

吴希声的琴声戛然而止。他看见秀秀站在一灯如豆的微光下,不由大吃一惊,按住怦怦剧跳的胸口。

秀秀伸手把桌上的油灯捻亮了些,好让希声看见真实的自己,以粉碎他梦境般的感觉。

吴希声就欣喜无比地欢叫着:“噢,秀,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秀秀的从天而降虽然是希声夜夜的期盼,可他还是喜出望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天天拉,夜夜拉,想把我拉死不成?”秀秀轻轻地说,是那种无限哀怨的声音。

希声的嘴唇轻颤不止:“秀,你叫我想死了!我只有拉琴,心里才能轻松一点点呀!”

秀秀不再吱声。此时此刻,语言已经无能为力也毫无意义。秀秀圈住希声的脖子,把他一下子扑倒在小床上,吻他,亲他,拧他,抠他,撕他,咬他,疯了似的,恨不能一口吞了他!直到秀秀感到满嘴含着一股咸涩的血腥味,看见希声脸颊上有几枚鲜红的月牙形的小齿痕,她才住了口。

吴希声不觉皮肉的剧痛,只有心中的狂喜,轻声地欢叫着:“秀,秀,你这是怎么了?”

秀秀咬牙切齿地盯着吴希声:“我恨你恨你恨死了你!”

希声知道这是他的罪有应得,再次把身子投入秀秀的怀抱。“秀,你如果能够解恨,你就咬吧,拧吧!你宰了我吃了我,我也心甘情愿呀!”

但是,秀秀却突然安静下来。她香气轻喘,双腿叉开,两手一摊,在床上摆了个“伟大”的“大”字;随后又双掌抚胸,在床上写了个极其动人的“人”字。希声开始体贴入微地轻抚亲吻,很快把秀秀的满腔怒火平息,把久蓄待发的欲火激活。两个渴望已久的年轻的躯体热烈地拥抱在一起。秀秀觉得,又经历一年磨难的吴希声,人是瘦了点,却一扫以往的萎靡不振,变得生猛而强劲。这是一次真正的灵与肉的搏击,相互缠绕着,撕扯着,索求着,直至大汗淋漓,精疲力竭,像两个刚刚跑完百米赛而快要休克的运动员,瘫在床上张大了嘴直喘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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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藤树相缠(5)

希声气平了些,冷不丁地问:“秀,你把我们的崽子放在哪里了?”

秀秀说:“睡了,他睡得可香呢!”

希声又问:“你怎么给他起个怪怪的小名──‘珠珠’?‘珠珠’?像个妹娃子的小名。”

“哪是叫‘珠珠’呀,是叫‘槠槠’,苦槠的槠。”

“槠槠?怎么叫个这样怪怪的小名?”

“还问我呢?前年秋天,你把我带进苦槠林里……我就有了这个小孽种!唉,我命苦,你命苦,小崽子更是命苦,又是在苦槠林里得来的苦果子,我就叫他做‘槠槠’……”秀秀说着说着伤心伤意地掉眼泪。

“都怪我!都怪我!”希声轻轻拍着秀秀的肩膀,又自我陶醉地连连叹息,“哦,真棒!我有儿子了,我做父亲了!”

秀秀却突然从希声怀里挣脱,猛地坐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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