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张方虽说放弃了攻城,却开始加强对金墉城的围困。
既然有近乎无穷的民力可以运用,张方自然不会令其闲置。他选择在西垒的基础上,沿着谷水金墉城的北面、西面,东面,再次堆砌土山。只是这一次,他们不是在墙角上堆土,而是在隔着金墉城数百步的距离,夯实起一座又一座独立的土山,土山高约三丈,然后在土山上建立楼牒,土山间扎下栅栏,渐渐将其连成一片。
这真是个规模宏大的工程,难度简直不亚于重建一座洛阳城,当土山上的城牒已经高耸过金墉城墙的时候,即使城内的守军也要为之惊叹,将校们也从中察觉到巨大的威胁,开始商讨新的御敌之策。
时间来到腊月,这一日,诸将校一起上城,冒着雪花,观看城外西军的工事进展。
“这是要拉起一道铁环啊!”祖逖看着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审视着眼下围城的形势,对一旁的刘羡分析道:“看来,张方是继续要用他的老本领,要逼我们出城决战了。”
经历了这么多战事后,大家都不难看出张方的想法,他这是想故技重施。此前司马乂之所以强攻西垒,便是由于四面退路都已为张方断绝。除去出城与张方决一死战之外,已经别无他法。而现在张方再次在金墉城四面立山,大概也是想要逼迫刘羡放弃城池,出城决战。
但此一时彼一时,情形已有所不同。在夺下成皋关后,公孙躬在北面的邙山上点品字形篝火,让城内的刘羡得知他们成功的消息,因此他并不慌张,安定人心道:“不急,我已经向河南行台求援,朱虚公他们必会来援。”
“问题在于,援军几时会来?”一旁的苟晞却并不乐观,他说:“城内的粮食最多足用到明年元月,若他们在此之前不来,我们恐怕就要断粮了。”
在张方烧毁洛阳的粮仓后,禁军身上携带的粮食就只够两个月饮食。大败以后,虽然军队大量减少,但又有相当难民涌入进来,使得粮食短缺并未得到缓解,最多还够城内的人吃四十日。
刘羡对此也心知肚明,他计算说:“我传信到许昌,大概需要三日,算行台点兵十日,行军十日,抵达偃师时,怎么也能剩下十余日,只要我们运用得当,便足够我们破城突围了。”
苟晞擦了擦衣袖上的雪花,沉吟片刻,微微摇首道:“这不好说,若是朱虚公他们畏惧与张方作战呢?要知道众意难违,当年孟津诸侯讨伐董卓,不就是拖延了数月没有一次大战吗?朱虚公确实会派兵,但若是踟躇不前,那可就不好办了。”
这是极为消极的看法,但却不无道理,众人闻言,都微微色变。但刘琨却在一旁正色道:“国家正直此危难之际,正是英雄用武之时,瞻前顾后,想要惜身,那不如回田里躬耕算了,还在洛阳干什么?”
随后他又说:“若朱虚公真的会而不战,我亲自为前锋,为朝廷开一条道路!死生有命,但恨仇耻不雪!”
刘琨平日以清谈闻名,此时发此豪声,一旁的嵇绍赞叹道:“洛中奕奕,庆孙越石,有此琼琚在前,我等也不能落后啊!”众人也为之展颜,谈笑之中,原本有所低落的士气,此时也有所回升。
不过确实还是要想一个办法,不能全指望援军,也要给己方留一条退路。否则将主动权彻底让给他人之手,那也是不妥当的。
何攀思忖良久,终于对刘羡建言说:“太尉,依我之见,应当夜缒出城,袭取土山。”
这个建议颇有些大胆,毕竟此时好不容易才获得了片刻平静,袭取土山,未免有战败的可能。而眼下这个局势,任何兵力的损失,恐怕都是禁军不能承受的。故而刘羡问道:“西城公有何想法,不妨对我们这些晚辈多多指导。”
“呵呵,哪里称得上指教,不过是些许老教训罢了。”何攀摸着胡子笑了笑,随即说道:“方才诸位只看到了其一,没看到其二。张方这道连锁土山,确有逼迫我们出城决战之意,可这不过是第一层作用。可一旦我军不出战,他便能彻底封死,到那时候,即使东面援军前来,我军仓促不能响应,他大可以先击援军,再回头猛攻。”
何攀叹了一口气,随即说道:“当年陆抗在西陵,便是这么击败羊公(羊祜)的,当时我们只想着夺取西陵后,荆州可顺势全取,因此让步阐在城中固守,不要急着出城。结果被陆抗建立高围,各个击破,就吃了这么一个闷亏。早知如此,还不如让步阐率众北走……”
他自知说远了,便又说回到现在的局势,总结道:“眼下张方之布局,颇类西陵。一旦令其修成重围,朝廷危矣!应当趁现在他尚未合围,不要吝惜兵力,夺取一两座土山作为缺口,这样进退可为。援军前来,可以呼应,援军不来,也尚有一搏的可能。”
众人都点头称是,刘羡也同意他的看法,便将这项任务交给了刘义,他是张光的旧属,早年守北地郡就以果敢闻名。刘羡对他自也非常信任,就挑选出五百名勇士,由他带领出城,袭取东北角的两座土山。然后命张寔在城下接应,若刘义得手,张寔便作为后继,若刘义不得手,便接引其回城。
如此计议完毕,众人就又散了。刘羡身为主帅,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在金墉城的城楼上巡视,以此鼓舞军中士卒的士气,过了一会儿,他又走到望楼上,往下俯视不远处的难民与西人。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对刘羡道:“你竟然愿意杀回来,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刘羡回头看,发现是祖逖,笑言道:“怎么,不愿意看到我?”
祖逖径直走到他身边,趴在一旁的栏杆上,说道:“哈,怎么会?只是你不该回来,这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哦?”刘羡望着他,故作轻松地笑道:“你觉得我打不赢?”
“当然不是。”祖逖用手指敲击着栏杆,说道:“若世上的一切事情,只靠打仗就能定胜负的话,那很多事就简单了。”
祖逖说着,将目光投向刘羡,说道:“在军队中,大家或许服你,但是朝廷的那么多公卿,却不这么想,他们认为你是罪魁祸首。”
刘羡没有立刻回话,但他当然知道祖逖的意思。
自从自己从政以来,一直和洛阳的许多人都过不去。先是得罪了贾谧和后党,后来又得罪了梁王司马肜,哦,还有孙秀和赵王党,后来当司隶校尉的时候,又得罪了西阳王等人。虽然刘羡以良好的政治声誉,获得了很多人的赞赏和敬畏,但真正愿意与他结为攻守同盟的人却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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