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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黑泽尔山庄五（第1页）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特雷韦恩先生仿佛互换了灵魂。他像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每天穿戴整齐拄着拐杖戴着帽子出去逛，回来总会兴致勃勃地给我讲一些外面的新闻，例如大洋彼岸的霉国内战、普鲁士帮助沙皇娥国镇压波兰起义、伦敦修建了世界上第一条地铁……

“而且已经开始运行了，”他拿着报纸大声说，“真难想象这样的蒸汽火车在地里钻，那烟囱该怎么办？”我却像个深沉的中年人，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郁郁寡欢，既不想出门，也不想研究拍照方面的技能或者读书看报，每天就只是看着窗外的雪暗自神伤，仿佛这没完没了的冬天总能引起人的伤感，让数不尽的往事涌上心头。

我总会无法克制地想起父亲、想起学校里的卢卡斯，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母亲，那个从未谋面，生命中却一直在寻找的女人，像梦一样遥远，却令人始终挂念。

我会不时翻出之前写的那本《维斯图拉》，一个人在阴霾的午后翻看。那是我为母亲写的，是我的支撑，也是我走下去的信念。无论过去多少年，我都相信母亲会走过千山万水来找我，手里捧着那块能让我们重聚的“永恒之石”，穿过风雪出现在我面前！我甚至会沉浸在思绪中直至泪流满面，以至于产生一个想法——我要将这本书出版出来，这是我为母亲写的书，这是我给她的礼物！有了这一想法，我立马来了精神，开始着手修改之前的书稿。那些曾在我脑海中反复出现的画面，我要将其出版成书，如果有一天真的能与母亲相见，我一定要将这本凝聚了无限眷恋的作品亲手交给她，让她知道这些年我们始终血脉相连！

经过一段时间的埋头整理，我觉得已经差不多了，便打算将书稿交给出版社。一月底的一天，我将自己整理好的书稿打包，准备出门邮寄。特雷韦恩先生见我抱着一摞沉甸甸的东西往外走，提醒我说要下雪了，而且据说天黑后会下得很大。我对他的话没太在意，只是简单地应付了一句会很快回来之类的话，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很冷，虽然风不算大，但空气似乎要将人的呼吸冻结。城市上空笼罩着铅灰色的阴云，仿佛整个冬天就没有散开过。我要走过很长一段路，去往之前生活过的r大街，那里有一家邮局，我之前给报社投稿的时候经常去。我在邮局关门前将书稿寄了出去，工作人员还跟我调侃说这样的天气我的书稿恐怕会在路上走一段时间。

从邮局里走出来时天色已晚，随着夜幕降临，城市上空开始飘雪，而且转眼间就变成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几乎挡住了视线。我本想尽快回到住处，却被夹着雪片的风吹得睁不开眼睛。

好在不远处就是圣母玛利亚大教堂，我本打算走过去利用教堂高大的围墙暂避风雪。我站在教堂的钟塔下，想找个背风的方向贴紧墙壁，漫天的风雪还是能从四面八方吹来。

漫天的大雪仿佛要将整座城市覆盖，我艰难地挪着步子想找到教堂的入口进去避一避，不经意间似乎在雪地上看到了什么。雪很大，我看不太清，只觉得地上有什么东西，走近一看，竟像是个人。此时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那个人躺在地上，已经被大雪覆盖了一半。我赶紧摸了摸他的头脸，却发现他的皮肤已经冰凉。

这个人已经死了！他是谁？怎会在这样一个漫天飞雪的夜晚死在路边？我顾不上去探求究竟，只想赶快将这个可怜之人带到能避雪的地方，不要让他的遗体被大雪掩埋。我拖着遗体艰难挪步，却发现颇为费力，因为地上的积雪太厚，遗体陷入松软的雪堆中。无奈之下我只好将他背起，顶着风雪将他背进教堂。

教堂里空无一人，只有些尚未燃尽的蜡烛提供着一点光亮。我将那个人的遗体放在地板上仔细查看，发现那只是个来岁的年轻人，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胸前有一大片殷红的血迹，从颜色上看出血的时

间不会太久。我轻轻解开他的衣襟，在胸口偏左的位置发现一处伤口，只有一寸长，看上去很深。他的死因很明显。我惊讶地看着这个失去生命的年轻人，很难想象他经历过什么，为何会以这种方式死在教堂旁边？

心中的疑惑还未得到答案，我就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悲切压抑得喘不过气。一个死去的年轻人被丢弃在夜晚的风雪中，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为何而死？我看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仿佛在眼角看到一串被冻结的泪痕。我突然也有些忍不住想要流泪，却不知这伤感从何而来。忽然我仿佛想到了什么，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堂。

外面的风小了点，但雪依然很大。我冒着大雪一路步履艰难地走回住处，开门却看到特雷韦恩先生穿着他的棉质睡衣在壁炉前踱步，好像有什么事。

“我们又要干活了，”见我进门他开口便说，“这次更远，在托伦（r），我们恐怕要乘火车去……”我并没有搭理他，而是急匆匆地走进工作室，里面放着我们拍照所要用到的全部器具。特雷韦恩先生似乎没发现我在做什么，仍然自顾自地在那说话：“……这么远我本来不想去的，可那个人是维塔利斯·艾斯威特的徒弟，虽然我很讨厌那个娥国佬，可这次毕竟是他有求于我，刚好可以还清上次欠他的，我们明天……你这是要干什么？”他惊讶地看着从屋里走出来的我，扛着他的照相机和支架，“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雪，你要把我的照相机弄到哪儿去？”

我没回答他，直接拉开房门走入外面的风雪中。我带着照相设备来到教堂里，将支架放在地板上，走过去看了看那个年轻人。他依旧双目紧闭，虽然冻结的泪痕已经化了，但眼角的痕迹仍未消失。我掏出一块干净的棉布为他擦了擦脸，然后用梳子简单整理了他的头发。他有一头金色的短发，看上去还算干净。他的衣服上有血迹，我将他的外套脱下来，然后为他穿上自己的外衣。收拾停当后，我看了看教堂里面，想找个合适的位置。

最终，我将年轻人的遗体挪到圣母玛利亚塑像跟前，让他“坐在”石阶上，后背倚靠着塑像底座，就像个走累了的行人坐在大树下休息。我将照相机的支架在地板上摆好，调整好镜头，为这位陌生的年轻人拍下一张照片。

虽然我们素未谋面，但我想用自己的职业技能为他留下一张照片。做完这些后，我收起设备，将年轻男子的遗体背到教堂门口的内侧，让他躺在门边的地板上，这样进门的人们就会发现他，或许会有人报警或者尝试联系他的家人，如果他有家人的话。而我只是那个让他留下最后影像的人，或许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我带着器具离开，默默来到教堂外面。风已经停了，雪片也小了很多，如同晶莹的银粉在上空垂直落下。宁静的夜晚空无一人，我独自走在被白雪覆盖的石板路上，抬头看着如银片般撒落的雪花，不禁留下泪来。

走回住处的时候夜色已深，特雷韦恩先生还没睡，在壁炉的火光下忙着往行李箱中收拾东西。

“但愿你没把我的照相机弄坏！”见我回来他气呼呼地说，“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去火车站，如果你不想误事的话，最好早点去你的阁楼里睡觉，在那之前别忘了把所有设备收拾装箱，如果有遗漏的话我们可没时间回来取！”说着他将一本不太占地方的书塞进行李箱里，然后将一条围巾卷成卷填充剩下的空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维塔利斯·艾斯威特和他的那个女学生也会去，所以如果你还是这么闷闷不乐不愿出门，大可以留下来帮我看家！”

实际上我大概真的哪儿也不想去，可我还是乖乖地收拾好了所有东西，然后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阁楼。

躺在床上我却根本睡不着，一直在想着死在雪地里的那个年轻人，和自己刚刚寄出去的书稿。我已经开始想象与母亲相见、将

自己写的书亲手递给她的情景，她是否会感动，会流着眼泪抚摸我的脸？那个在下雪的夜晚失去生命的年轻人，他有母亲吗？他的母亲会有多伤心？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不觉走进了梦境。

梦中我仍站在那座高大教堂的旁边，头顶有晶莹的雪花无声飘落，我看着被白雪覆盖的路面伸向远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不经意间我抬起头，教堂高大的彩窗上正是圣母玛利亚的画像，彩色的玻璃拼接成一幅美丽的肖像，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人。我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心中虔诚地祈祷，祈求神明能让母亲回到我的身边。

忽然背后吹来一阵轻风，将微凉的雪片吹到我的后颈上。我回头去看，只见身后不远处的石板路上，有个身影正缓缓走来。晶莹的雪花如银片般撒落，在视线中形成一层薄纱般的轻幕，那个身影看上去朦胧且梦幻。

但我心中的感觉清楚地告诉我，那就是我的母亲！看到母亲缓缓迈步走来，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但那种说不出的感动却顿时令我泪流满面！

“妈妈……”我不禁开口呼唤，这一情景已在心中期盼了无数次。母亲缓缓迈步走向我，虽然仍看不清她的面容，但那温柔的身姿一如我无数次想象中的那般美丽。她双手捧在一起，手中有什么东西再闪闪发光。

永恒之石！我突然想到伊诺拉在日记种提到的那个古老传说，落入遗忘之境的人几乎无法逃离，只有找到能唤起记忆的永恒之石之星才能返回。永恒之石在恶魔的腰带扣上，只有最勇敢的人才能拿到。此时我却看到那颗闪耀着白色光亮的宝石就在母亲手里，原来传说是真的，勇敢的母亲为了回到孩子身边，不惜与恶魔争斗，最终得到了永恒之石，并带着他重返人间！那一刻我的心中满是感动，与无法言说的喜悦！母亲并没有抛弃我，她历尽千辛万苦只为回到我身边！我迈开脚步，向着泪光中模糊的身影走去。可就在这时，我的胸口不知为何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我的身体顿感不支，瘫软倒下。伴随着倒地的坠落感，我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

惊醒的那一刻我感到胸口疼痛，想必是昨晚在风雪中奔跑了太久。

天色已亮，淡淡的晨曦透过阁楼窗户弥漫进来，我猛然想起昨晚特雷韦恩先生说要出门远行之类的，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走出阁楼。特雷韦恩先生手里拿着怀表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似乎已经到了生气的边缘。

“离约定时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去火车站还要走几公里路，你觉得我还有必要再等你吗？”我们提着行李箱和装着所有设备器材的箱子踏着积雪一路走到火车站，一路上我对昨晚发生的事情只字未提，而特雷韦恩先生也没问我。我以为他一定会质问我昨晚究竟带着他的照相机去了哪儿？可他只是一味地赶路，仿佛生怕错过时间。

尽管天气不好，车站内仍旧人群熙攘。我们在车站大厅的约定地点找到了等在那里的维塔利斯·艾斯威特先生，纳斯塔加就站在他的身边，穿一件带披风的外出服，身边放着一只不算太大的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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