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安无法想象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也坚决不可能让他和霜儿之间忽然多出来一个顾寻舟,于是终于按捺不住地三两步走上前去,紧绷着唇角直直冲到了沈如霜的面前,忍无可忍地将她和顾寻舟分开,强行拽到了自己的身边,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恳求,贴近道:“霜儿,别再闹下去了,跟朕回去!”兴许是方才受到的刺激有些大,萧凌安在触碰到沈如霜的那一刻不知不觉地加重了力道,而沈如霜又不愿意离开顾寻舟的身后,只能一边使劲向后退着,一边被萧凌安无尽地拉扯着,直到手腕上传来一阵疼痛。那是萧凌安的力道不小心过了头,在她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红痕。沈如霜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眶中顿时盈满了委屈和愤恨的泪水,毫不畏惧地仰起头瞪着萧凌安,闪烁的泪光在月光下晶莹剔透,让萧凌安见了一阵心疼,终究是不忍心地把守松开,想要为霜儿拭去泪水。“陛下,我不回去!”沈如霜厌弃地躲开了萧凌安的手,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果决,容不下萧凌安再多的劝阻和威逼,趁着他放手的间隙再次躲在了顾寻舟的身后。“霜儿”萧凌安的手刚刚伸出去就扑了个空,还是被沈如霜刻意躲开的,只好僵硬地缩了回去,无奈又恳求地继续唤着她的名字。“陛下,您和皇后娘娘的事情,我原本不该插手,但实在是奇怪得很。”顾寻舟瞧见萧凌安还想再次强行拉着沈如霜离开,连忙配合地挡在了她的身前,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锦帕,俯下身帮沈如霜擦干净眼泪,斜睨着萧凌安,笑道:“陛下口口声声说把她当做心尖上的人,那为何总是逼她去做不想做的事情呢?连我都看得出来她极为抗拒回到皇宫,陛下就没有想过缘由吗?”闻言,萧凌安执着的目光微微一愣,像是被问住了似的,好几回想要辩白却说不出话,只有嘴角的笑意愈发显得苦涩。并非他不知道缘由,恰恰相反,他清楚地知道霜儿不愿意回去的缘由,正是他自己。现在的霜儿不愿意见他,不想和他说话,更不想待在每一处都被他cao控的皇宫之中,所以才会不愿意回去,宁可和刚认识不久的顾寻舟待在一起。但是他又能怎么办,如今霜儿连见面的机会都不肯给他,又谈何重修旧好,回心转意呢?“陛下,天色晚了,停鹤居不再留客,请明日再来吧。”顾寻舟看到萧凌安的神色由内疚变得烦躁和无奈,眸中的冷意和唇角的笑意都更为寒凉,知晓他终究还是不知道症结所在,现在让霜儿回去,就是再次将他推入深渊。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否则和萧凌安又有何异处?顾寻舟冷漠疏离地瞥了萧凌安一眼,虚晃地将手伸到半空中,看着像是揽着沈如霜的肩膀,吩咐江月将大门关严实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鲜红色的大门在黑夜中亦是漆黑一片,沉重阖上之时萧凌安想要迈入,可江月是一心向着顾寻舟的,还没等他走上前来就赶忙把门闩插上了,死死地没留下任何缝隙和机会,吩咐手底下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给萧凌安开门。哪怕,他是大梁的陛下。萧凌安是回过神后立即冲上去的,恰好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双手抵上门板,被碰了一鼻子的灰,敲打叩击了许久也只听到沉闷的声响,竟是连一个人都不理会他。他不甘心就这样下山去,反正只要他今夜未归,不一会儿就会有人找上来,于是干脆就褪下披风铺展在寒凉的山石上,他不信霜儿能够和顾寻舟在里面一辈子,总有不得不出来的一天。南方春日天气温暖,但是半山腰的昼夜差距还是颇大,萧凌安白日穿着单衣都觉得有些热,现在没了披风反而冷得发颤,寒凉的风从半山腰吹过时拂过他散落的墨发,不出半个时辰就喉咙干涩发痒,鼻尖也泛起了微红,不得不轻咳几声缓解。萧凌安想到屋子里温暖的烛火和闲适的桌椅热茶,脑海中闪过今夜暂且离开,明日再上山的念头,但是当他抬头望向紧闭的大门,和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之时,又偏执地转过头,打定主意在这里不肯走。他又绿了(二更精修)昨夜出了那样的变故,沈如霜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即便是顾寻舟不顾一切地将她护在身后,她还是会担心萧凌安随时会带人闯进来,抑或是一怒之下连累了顾寻舟,所以进屋之后一直无法入眠。顾寻舟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有这般心思,在她辗转反侧的时候叩门进屋,先是温声安慰了她一番,后来又不知从哪里抱来了一只小猫崽子,一看到她就乖巧温顺地蹭上去,柔软的黄色毛发和滴溜溜转悠的大眼睛瞬间吸引了沈如霜,让她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不一会儿就舒展开眉眼,再也没有愁苦之色。这猫儿颇有灵性,看见主人心情似乎因它而变好,手中还拿着吃的,立刻放软了身子,轻轻一推就倒在地上,任由沈如霜和顾寻舟抚摸着温暖软和的肚皮和小脑瓜,时不时慵懒地翻滚几圈,逗得沈如霜“咯咯”笑出了声,把它喂得小肚子圆滚滚的才作罢。如此一来,她今夜受到的刺激和惊吓消散不少,被一只小猫咪轻而易举地抚平了心绪,恬静平和地进入梦乡,自然也不会再想起会有人执着地等着她了。翌日清晨,沈如霜一觉睡到自然醒,也不愿意去多虑以后的事情,格外珍惜能够躲避在停鹤居中的日子,舒舒服服地起身更衣,悠闲地在梳妆镜前打理着乌黑柔顺的长发,用为数不多的首饰换着花样梳着发髻。
她望着镜子出神,未曾注意到顾寻舟一早就伫立在了窗前。门外,顾寻舟见她许久也没有反应,不仅没有不耐烦,反而细细端详起她安静认真的模样,眸光愈发温柔起来,仿佛要把她的眉眼刻进心里,就算以后不能永远相伴,也能时刻想起。“公子,”江月看见这一幕,知趣地放轻了脚步走到顾寻舟的身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刚刚在院墙上偷偷望了一眼,陛下还坐在门口的山石上呢,衣衫还是昨夜的模样,看起来是一整夜都守在了停鹤居门口。”说着,江月不禁有些惶恐不安,毕竟这是大梁的帝王,也是曾经弹指间倾覆顾家的人,如今就这样在门口挨饿受冻一整夜,她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请示自家公子。闻言,顾寻舟的目光从沈如霜身上偏移些许,有些意外地微微挑起眉峰,向来温和平淡的眸光中泛起波澜,似是刹那间闪过了什么念头,笑意不知不觉地在唇角舒展,敛声道:“知道了,你现下就装作未曾看到,一个时辰之后再放他进来。”江月应声退下了,离开之时衣衫擦过草丛发出声响,让坐在梳妆台边的沈如霜终于听到了动静,蓦然转头发现是顾寻舟一直在窗外等着,赶忙开门让他进来坐,温婉笑道:“来了怎么不叩门?我方才一时竟没有发现。”“无妨,并未等多久,恰好看到罢了。”顾寻舟三言两语就把这件事情带了过去,踌躇着想要问沈如霜往后打算如何,但又怕她说出了他心中知晓却不想听到的答案,终究是没有提起,只是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道:“待会儿用过早膳之后,我在屋里等你。”沈如霜已经把顾寻舟当做知己好友,听了这话没有多心,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随口就一边梳理着另外半边的头发一边应声,等到顾寻舟快要离开的时候,才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等等,你可知陛下是否还守在门口?他那个性子,想必不会轻易罢休。”顾寻舟跨出门槛的背影几不可查的微微一僵,极其缓慢地转过一个弧度,用余光打量着沈如霜的神色,仿佛想要从她的面容上看出些什么,声音闷闷道:“怎么?你是担心他受冻挨饿,还是想和他回去了?”沈如霜微微歪着脑袋,不明白好端端的顾寻舟竟然说出这种话,昨日明明她那么明显不想回去,怎么可能一晚上就回心转意?只能奇怪地望着他道:“这是什么话,我只是怕他若是一直不走,你我出入多有不便罢了。”听了这话,顾寻舟的脸色和身影顿时放松了许多,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原本莫名其妙浮上来的那种念头,还有心间不知缘由的酸涩慢慢消减下去,轻咳一声遮掩着方才的失态,一本正经笑着道:“他哪能和你一样?那般矜贵的人,哪会苦苦等一晚上呢?昨日你也打定主意不想回去,他最是心机深沉,更不会为了这么点希望等一晚上了。”顾寻舟想起了方才江月说的话,但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脸不红心不跳地同沈如霜说着,听得她从起初的犹豫怀疑,到最后深以为然地点头。想来是她多虑了,亦或是说太看得起自己,萧凌安从前连衣衫上沾染霜雪都无法忍受,又怎么会为了她这么个胡闹的皇后等一晚上呢?要知道山间雾气多湿气大,还会有蚊虫和昼夜温差,萧凌安肯定一早就走了。顾寻舟对沈如霜的反应很是满意,抿唇笑着离开了她的屋子。早膳是江月她们准备好的,沈如霜心里惦记着顾寻舟要找她,只用了些清粥小菜就去了他的屋子里,直到进了门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公子,你可有什么事儿?”顾寻舟笑而不答,轻轻将手中的狼毫搁置在木架上,推着沈如霜坐在了书桌前,优雅闲散地抬起手为她斟了一杯清茶,并未回答她的话,转而道:“你是大梁的皇后,怎么还叫我公子?我可受不起。”“在皇宫我是皇后,但是我留在停鹤居,就是为了不当这个皇后。”沈如霜心中不是滋味,认真又诚恳地抬起头,眸光纯澈灵秀地望着顾寻舟,道:“公子,你就当是不知道身份这件事,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就好。”她喜欢停鹤居的闲散和自在,也习惯了顾寻舟清冷外表下的热心,在这里她觉得很自在,若是顾寻舟在意她皇后的身份,反而像是戴上了枷锁,一切都变了味道。“如此说来,也好。”顾寻舟的眸中带着些许欣喜,瞥向鲜红色大门方向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得意之色,很自然地帮沈如霜把发髻上的簪子扶正,应声道:“那就一言为定霜儿。”听到顾寻舟这么唤自己,沈如霜心下微动,眉间不适应地蹙起,毕竟除了极为亲近之人外,还甚少会有别人这么叫她。但是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在她心里已经把顾寻舟当做了知己好友,亦是救命恩人,这么唤一声也不放在心上。见她未曾反对,顾寻舟就当是沈如霜默认了,心中更是不可抑制地泛起波澜,如同濛濛春雨落在池塘上,漾起的一圈圈涟漪般,细微却连绵不断,勾起唇角道:“今日让你来,是要教你习字。”说着,顾寻舟把一旁挑选好的一支檀木毛笔和习字用的宣纸铺展在沈如霜的面前,点点头示意她当着自己的面开始练字,只不过沈如霜立即愁眉苦脸地摆手。她天生就没有这种高雅的性情,虽然也觉得别人的字有的苍劲有力,有的清雅秀气,有的端方板正都很好看,但是在她眼里,字就只是个趁手的用具罢了,能够看清楚就好。况且她自幼无人教导,能够识字写字就很知足了,在京城怎么练都是鬼画符,干脆早早放弃,并且把这件事情深深藏在心底。“公子,咱们还是换个别的吧?”沈如霜为难地咬着下唇道。她曾经因为字迹粗陋被人嘲笑过许久,现在一看到习字的宣纸就会想起那段被欺压的日子,下意识的就感觉心口发闷,想要快些逃避开这些让她觉得不齿的事情。“你还没练,怎么知道一定练不好?”顾寻舟从沈如霜的反应中能够探查出一二,眸光中带着鼓励,轻轻用掌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之上,握着她的手移动笔尖,道:“没事儿的,这儿没有旁人,我带着你写一遍。”春日明媚的阳光从雕花窗户上照进来,将顾寻舟俊逸的身子和沈如霜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沈如霜只觉得手背忽然一阵温热,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带着她在宣纸上行云流水,鼻尖萦绕着清冷干净的雪松和檀木香。她屏住了呼吸,倏忽间想起很多年前,她梦到过类似的场景。她当初被人嘲笑的时候,也求过萧凌安教她写字,因为当初她的夫君写得一手好字,飘逸中带着威慑和郑重,哪怕是留给她的字条都被她珍贵地收在匣子里。只可惜,她刚开口提到此事,萧凌安就断然回绝了。还记得那时候他入主东宫,每日忙得连影子都看不见,更别提抽出时间教她写字,何况还是她这么个让人头疼、很难点透的学生。她等了很久,哪怕是软磨硬泡之后,萧凌安也只是不耐烦地将书房的门关上,未曾理会过她这个小小的心愿,未曾想如今教她的人是顾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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