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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部分(第1页)

“没什么话要带给你师父么?”望帝知晓他的来历,明月去后,阳阿子大师就没了传人。垂暮之年的阳阿子大师能否再寻到弟子,传授一身绝技,也是未知之数。

明月想了想,一指身边的黑漆菱纹瑟,“我一心仕途,入宫两年有余,愧对师父教诲,未尝究极天道。请将这个交给锦瑟,若有机缘见到我师父,就可求他收徒,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锦瑟很聪明,师父当喜欢她。至于我的死讯,官府的人很快就到,师父自然会知,不必费心通知他老人家了。”

望帝默默地想,拜在阳阿子门下,锦瑟的技艺应有突破飞跃,可一偿多年心愿。他点头应承了,揪心地看着血泊中的明月,不知他几时像那些兄弟一样,悄然逝去。想到锦瑟,望帝背起乐囊,将明月抱了起来,疾步向仙音舫飞奔。

“不必带我去见她。”明月在喘息中艰难地说,他的眼神涣散,气力虚弱,望帝只觉怀抱了一床软绵绵的被子。正自忧心,明月剧烈地咳嗽,像风中残烛断续地飘着火光,“如果你真有心,将我的尸骨带回我老家,和一个叫蓝玉的女子埋在一处。”

望帝呆了呆,原来锦瑟不过是知音,他的心上人并不是她。凝视明月的脸,提到蓝玉时有小小的笑容盛开。他吃力地说出埋葬蓝玉的地方,用尽了残存的意识,望帝尚未答应,他已像满足了一般,怀了笑容死去。

望帝怅然抱了他回到河边,心神不宁的锦瑟在船头恍惚,如有灵犀地一眼看到了两人。她发疯地冲下画舫,停在望帝面前,失神地盯着明月苍白的脸。

扯住他身上的披风,她为他披上时,人是暖的。如今,他已经冰凉。

“你为什么要杀他?”她痛苦的眼神倏地咬住了望帝,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是我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要迁怒于他?他是无辜的……”锦瑟的泪簌簌直流,不知怎地,望帝只是哀悯地端详她,懒得为自己辩解。

是他害了明月,他无话可说。锦瑟再怎么打他骂他,甚至杀他,他都无怨。他放下明月,从背后解了乐囊递上,锦瑟凄绝地接过,泣不成声:“我不会放过你,一定不会。”她边说边摇着头,喃喃自伤。他也不管她,任她伴了明月枯坐,心里数着官兵追来的时机。

四周围拢不相干的看客,有人认出是宫里的明月大师,讶然叫了出来,窃窃私语,蜚短流长。望帝恼了,将刀擎在手里,大步走了一圈。闲人们吓得退避三舍,远远躲在暗处,依旧交头接耳。如明月所说,很快,一队衙役碎步跑向河边,望帝瞥见他们近了,俯身对锦瑟道:“对不住,我答应他,要好生安葬他。”

锦瑟愤然说道:“你走!我不许你再碰他。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否则……”夜色中,她的双眼血红,像森黑的两个洞,只懂流泪。咬了嘴唇,她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报仇,于是听到官兵的叫喊声,犹如盼到了救星,忙站直了身。她想大声呼喝,引官兵过来早早抓住杀人的凶手,偏偏喊不出一个高音,叫了一声,艰涩如呜咽,惹得她又落泪如雨。

望帝不想再杀人,径直抱起明月的尸首,锦瑟拼命去拉,却拦不住他。她哭了在他身后追赶,断翅蝴蝶一般,跟不及他的脚步。衙役找了路人询问,一溜烟地追过来,望帝回首,告别似地看了锦瑟一眼,顿足离去。他的影子如飞,一下子没在漆黑的夜色中,消失无痕。

锦瑟奔到气急,跌在地上,眼睁睁见望帝没了影踪。紧随其后的衙役恭敬地扶起她,久闻她的艳名,询问时都添了客气。她的发也乱了,钗也掉了,全然没有傲视群芳的丰采,但凄苦中别有楚楚动人的气质,纵然掩去了光彩耀人的姿容,仍然熠熠折着光,令那些臭男人们仰视。

他叫沧海。锦瑟咬牙切齿说出望帝的名字,是他杀了明月大师。

一锤定音,她的话令望帝成了海捕通缉的要犯,永不超生。但恨有何用,明月去了,她的技艺再高也是无用。不如当年守在那个荒僻的小地方,等他功成名就,带了花轿来迎她。

后悔已然晚了,她回不去旧时的容颜,也回不到无邪的童年。他手把手教她学瑟的日子,如一缕彩色的烟火,升到半空,勾勒的幻相就散了。

望帝在带走明月的时候,知道锦瑟这辈子不会原谅他。恨他一生,胜过抬头不见的漠视,且容他将自己的名字,铭刻在她仇恨的心上。这样就好,哪怕他悄然无声地死了,也是有人惦念的,虽然,是一段怨恨的记忆。

仙音舫的一只画舫上,有两个身影默然对视,相顾无言。良久,姽婳低声地问:“你叫我来见故人,说的是蓝玉,还是明月?”紫颜黯然道:“我听说蓝玉改名锦瑟,入了风尘,怕她有难言之隐,因此过来瞧瞧。没想到明月是她座上的尊客……”

“你想不到是望帝杀了明月罢?当初就不该救他!”姽婳握紧了拳,回想与明月相识的经过,吸了吸鼻子,眼眶不觉渗出一滴泪,“一晃三年,回来就见到这样的事,早知就不回来了。”

“望帝的面相虽有煞气,却非滥杀无辜之辈。”紫颜沉吟,想到阳阿子就此没了爱徒,好生难过,无力再为望帝辩护。“容我再想想。”

姽婳瞪大眼道:“想什么想!刚才若不是你按着我,望帝怎会逃走?我要给阳阿子大师一个交代,难道让明月白死?什么玉狸社……”她冷笑,“啪”地一声拍在几案上,“树倒猢狲散,玉狸社总社一毁,其他帮派闻风而动,如今各处分社已遭袭击,十天半月后,我料他们该全被灭了。你想留着望帝也好,我这就去助照浪城的人一臂之力,叫望帝手下的人都没好日子过。想从玉狸社捞好处的帮派多得是,随便给望帝找几个旧日仇家,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再如此嚣张!”

她一口气说了半晌,眼里的泪方止住了,兀自气闷,难以平服心情。紫颜知她说的是气话,并不在意。他临窗眺望,锦瑟正走回画舫,跪在明月留下的十九弦古瑟旁,憔悴无言。物是人非,紫颜望了锦瑟柔弱的身影,暗暗感叹。易容后的她绝色倾城,可当初所求的幸福,舍弃的面孔,真是如今想要的结局?

“你还想见蓝玉吗?”姽婳问。

紫颜摇头,他怕见伤心人的脸,纵然师父当年描画得有多美,此刻也惨不忍睹。

“我们来早些就好了。晚了一分,来不及了。”他阖上了窗,叫船家把画舫开得远些。一个少女在船头迎合地弹起了琴,消沉的音哑哑地流进了船舱。河水淌得特别缓慢,船家仿佛乏力,半天仍在岸边兜圈,不能划离这灯火阑珊的灰暗之地。

姽婳忽然抬起头,直视紫颜,“想不想抓到望帝,问个清楚?”

“你不要伤他性命。”

“我不会杀他,你知道我从没杀过人。”姽婳没好气地瞟他一眼,飞快盘算,“既落在我眼里,没法不管,我要把他交给阳阿子大师处置。还有明月,找个冰库暂且存放他的尸体,等我寻到墟葬,为他择个吉地好好安葬。你收好我们买的香料,我这就去追望帝。”

“他有轻功,你追得上么?”

“有轻功也得睡觉,再说他身上有伤,走不远,又带了明月,一定找地方躲起来。循他的气味去,我不信找不到他。”

紫颜点头:“我和你一起过去,香料存在画舫上便是。”

姽婳虽舍不得,毕竟追回望帝和明月更重要,只得嘱咐好船家,靠岸泊了。两人上得岸去,沿了望帝出逃的方向奔去。

走走跑跑,约莫有半个时辰,姽婳累得四肢欲断,停在一处“滴滴香”酒肆前。飞扬的幌子猎猎生风,差点要打在她脸上,紫颜搀住姽婳,“小心。”

“没事,他在这里留了暗号,你看。”酒幌下,有几块石头杂乱地堆砌,很不起眼。紫颜凑上去,隐隐闻到他为望帝调制的药香,朝姽婳叹道:“狗鼻子不过如此,制香师果真厉害。”

姽婳没心情计较,沉思道:“他是想给同社的兄弟传信吧,难道总社还有没死的人?”

“人多不便,我们先下手。”紫颜当机立断。姽婳遂拉了他拐入酒楼后的巷子,悄然潜行,左穿右绕,来到一处破旧的平房前。紫颜嗅到血腥的味道,示意姽婳轻声,两人蹑手蹑脚地靠近。这间屋甚是隐蔽,黯淡的烛火从窗缝里透出,门口歪歪倒着一个木桶,很是凄凉。

两人正待偷看里面的情形,淡淡的语声传来:“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立即要我把这条命双手奉上,也没什么。”紫颜闻言,大步走入屋中,姽婳来不及叫他防备,硬了头皮走进去。望帝坐在茅草堆里,正在处理伤口,身边躺着明月。姽婳心痛地俯下身,拨去明月头上的杂草。

望帝一怔,道:“你们认得他?”

“是故交。”紫颜回答。望帝的瞳孔一缩,姽婳以为他心生杀机,忙躲向一边。他苦笑道:“我对不起他,是我害了他,两位想动手的话,我绝无怨言。”姽婳冷冷地道:“你的贱命我可不想要,我要带你去见阳阿子大师,叫他拿你的命祭他的徒弟。”望帝像是没听见,道:“你们要带走明月么?我答应过他,要带他回他的家乡。”

恩怨交杂的缘分,欠下的情,却是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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