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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1页)

羊传”三篇温习一遍,明日回学堂里要讲解。”孙强虎听了说好,便让他回房中温习去了,接着又交代王鹿,找一个稳重人带些钱物去先生家中慰问。孙强虎退出,王鹿遵命照办,孙希桥又接着与众同僚品茗谈论。

快到中午饭开饭时,送礼的人回来禀报了,转达了先生的谢意,并说了先生夸耀小少爷天资聪颖的话,众同僚听了都齐声附和,有的就要叫孙希桥让孙强虎出来展示展示,孙希桥谢过,推辞多次,哪知同僚中有一个极固执的,一定要让孙强虎出来看看,孙希桥无奈,只得令人叫了孙强虎来。众人见孙希桥颇有不悦,便用闲话开导,因问令郎年纪,孙希桥便以虚岁十三做答,而后又说了几句闲话,孙强虎就已经来到殿里了。孙希桥问他:“上午按先生要求的温习过了?”孙强虎答道:“温习过了,都已经记得,解注也都理解,因此在院中树下歇息了一会。”孙希桥便让他背一段来听听,记错了,要罚他抄写。孙强虎一气就背诵了公羊传三篇,孙希桥只说还算认真,就又点了几处要他释义,他也一一解了,众人都纷纷夸赞。孙希桥只说对他念书甚是注重,应该学得更好,孙强虎便答:“是。”众人都道孙公教子严厉,公子年龄尚小,在同辈中已是鹤立鸡群了,王鹿听了,也趁机插话说:“这位老爷说得是,我们少爷虽然年纪小,但读书很刻苦,经史子集必要日日拿出来诵读,就是小的刚刚去请少爷时,还听见少爷作诗了呢?”孙希桥正要怪王鹿多嘴,岂料众人听说孙强虎作了诗,都要他吟来听听,孙希桥便令他念出来。

☆、第十五章

孙强虎按父亲要求,便将方才在院中嬉戏时所得一首七绝吟出来,道是:“观蚁穴有感

小小蚁虫智慧多,

不需寸木建垄窝。

子孙万代宫中宿,

暴雨狂风奈我何?”

众人一听,都惊叹奇妙,其中教育部门一位名叫杨怀亮者,恃才傲物,自以为远古之世唯有白居易、于谦能出其右,故初时众宾客夸赞孙强虎,他却不以为然,等听了这首《观蚁穴有感》后,立即起立赞扬,待孙家家下进来传饭,孙希桥令孙强虎退去后,他眼睛依然望着他的离去,眼神之中,意犹未尽之意流连不尽。

众宾客去后不久,孙德艺下课回来。孙希桥因听了孙强虎的诗作,暗自欣喜,席间又有众同僚百般夸赞,便多喝了几杯,孙德艺回来时,他因酒劲上头,早早睡下了。孙德艺听得王鹿之言,便先不进房,径直到孙强虎房中来。

孙强虎与两位姐姐一起住在侧殿里,只是两位姐姐住在西厢楼上,孙强虎却一个人住在东边,彩霞因受到孙氏夫妇厚待,又兼照料孙强虎,也住在了西厢楼梯下一个小间里。孙德艺进来时,她正带着孙强虎在院子里玩秋千。孙强虎见到母亲来了,趁着秋千荡平的时候立即跳下来,跑向母亲怀抱。孙德艺接住他,关切地问了他在家中这一天如何过的,学习任务有没有做完,又说听王伯伯讲父亲叫他在老爷们面前作诗了,问他怕不怕。孙强虎一一回答了,唯独答到作诗的问题时,孙强虎非但不说怕,反而极认真地告诉母亲,长大了,他也要做官,还要比父亲和伯伯们的管大。孙德艺笑着问他大多少,孙强虎稚气十足的伸出一只手,在面前划了一个圈,说:“比这还要大,比他们加起来都要大!”孙德艺瞧着笑了,哄了他一句又问他还记不记得中午做的诗,孙强虎却不记得了。彩霞在边上说:“少爷读的书都记得,怎么自己做的倒记不得了呢?”孙德艺知道孩子玩性大,偶得一首不过是天作之巧,终究不能过分奢望,史以有鉴,方仲永便是例子。于是不再强令他回想,只哄着他一起往老夫人这里来问候。

到了后殿,孙老夫人正在靠着床架闭眼休息。孙德艺进来问候,又令强虎拜见,孙老夫人才笑着显现出一些精神劲。祖孙三代说笑了一会,孙德艺询问母亲是否是身上不受用,老夫人便说昨日吃过蛋糕晚间就有些不好,至今日一早,晨曦未露就醒过来,虽然平常也醒得早,但今天早起很不舒服,回来睡了一会渐渐觉得好些,日间又跟李老太太等斗了一日的牌九,倒觉得精神好些,她们去后,自己无聊,倒是又想起身上不受用了。孙德艺便要令人快请郎中来看,老夫人止住她:“歇一歇,养养神就好啦!”孙德艺便服侍母亲睡下,交代家人多加注意,老夫人晚起再弄些热粥给她吃,然后带着强虎退了出去。

还未走到正殿门口,王鹿便疾步赶来,孙强虎因走在前面,拐弯处王鹿未曾看见,差点将他撞倒。孙德艺问他何事如此慌忙,王鹿便将门口发生的事情说了。孙德艺听完,心中纳罕,只是孙希桥醉酒睡了,自己便由王鹿陪着出来。

原来下午英王府门口巷子里就有一个人在打着转,只见那人衣着朴素,身形瘦长,垂手弓背,在任家巷里来回走动,时而走近英王府大门来看看,却也不上来询问打听,用眼光往里面探了探,就连忙又撤了回去。门上的家人以为是个要饭的,或者是哪里的落魄先生,便不理会,等他再转来向府中窥探的时候,便将他打发走了。熟料孙德艺下课回来以后,那人又跟着她的黄包车来到了孙府门口,望着孙德艺的背影消失在照壁后面还是不肯走,伸长脖子朝里面望着。门上人见了便又赶他,赶走以后,过了一阵子却又见他回来了。门上这人见他似有企图,便喊了几个人出来将他拿住了。然后请了王鹿来问,那人只是胆怯,王鹿知道威逼有碍国法,更失孙希桥脸面,便放开他,令人拿了一条凳子给他坐下,细细问起来。这人这才放下心,跟王鹿说起了缘由。

他本是前清太医院掌院袁不取家里的仆人,老主人去世后,袁家兄弟分了家,他便跟了大公子袁正德,这些年袁正德行走于川、粤之间,潜心学艺,尽得川剧、粤剧之精髓,去年春节,忽然思念起故土人物,又想着家乡黄梅戏也是一大戏种,自己竟然舍近求远连累家人奔波劳顿,于是一念而发,当即令家中众人收拾,举家迁回安庆来了。回来之后在乡野之间过了数月恬淡的日子,几日前进省城听得妹夫孙希桥在安徽省政府供职,而且合家都在太平天国时期遗留下来的英王府中居住,于是老爷便派自己前来查访。哪知道等了一下午不见姑爷出来,也不见姑爷回来,自己正要丧气离开了,在巷口遇见一辆黄包车,车上坐着的正是自家小姐云妞,虽然十来年变化巨大,自己老眼昏花却也还认得。哪知道被这些人当贼人给捆了起来!

王鹿听了觉得他口中所说与袁家诸人多有吻合,自己虽然也熟悉袁家几个有脸面的家人,但只是十几年沧桑巨变,自己也不敢肯定,于是令众人善待他,自己往里面来找孙希桥来了。彼时,孙希桥酒醉未醒,王鹿看来就是催醒他,酒意朦胧,也未必认得清,还是请示夫人该如何处置吧。遂往孙强虎房中来寻,不见他们,连自己女儿也不在,就知道他们往老夫人那里去了。于是连忙找去,遇见夫人以后,说明情况,便带着夫人到门上来了。

孙德艺听见王鹿述说缘故的时候,心中纳罕,及至见了那人,也未能立即认出来,待那人叫了自己小名以后,又说了些大哥近来状况,孙德艺便记了起来。王鹿见夫人已经认出,忙提醒夫人请入厅中说话,孙德艺一时激动,只顾着自己伤怀,便令王鹿安排去了。

☆、第十六章

话说孙德艺悲伤着进府去,王鹿请那人厅中歇息,那人便随着他们进来了。当夜孙德艺含泪询问了舅兄生活境况,那人详尽作了回答。袁正德醉心曲艺,早年虽有祖产支撑生活,然而四处辗转,又遇上兵匪横行,明抢暗夺,所剩积蓄仅能维系一家大小生活,就连家中仆众也大都辞去,好在天道酬勤,数年后他的技艺突飞猛进,竟成了川戏里的名角,生活这才渐渐好转起来,也就是近两三年的事情,去年年底返回家乡以后,在乡野置了几处田地,合家到是享起天伦之乐来了。孙德艺又问起嫂子身体可好?各内侄而今是否荣耀?那老仆便来了兴致,兴高采烈地说:“夫人产下小少爷时身体受了寒,长期调养,渐渐好些。各位公子都有出息,大公子袁尚山,早年上了陆军学校,参加过革命军,而今是五虎将之一汤恩伯司令的部下。二公子尚水也参了军,只有三公子尚民年龄尚小,正在省城里上大学呢。”孙德艺听了觉得高兴,忽听到三侄儿袁尚民正在省城里读大学,不禁惊讶,安徽省内只有一家大学,便是自己任教的安徽大学,况且自己所授教的中文班里就有一个名叫袁尚民的学生。日日相见,姑侄俩竟然彼此都不认识,但孙德艺素来冷静,只向那家仆询问他所习课业及体貌特征,竟然都一一对上了,于是和那老仆再聊了几句,便令王鹿安排他住下,明日派辆车子送他回去,并派人同往认路,自己却思绪万千,一宿无眠。至次日一早,孙希桥酒醒,与他说了此事,然后一起看望过老夫人,见老人家已经恢复精神,便将此事再告诉了她,然后看过孙强虎,急忙赶往学校来了。

孙老夫人听了他们夫妇俩的话,也高兴起来,忙请了那老仆人进来,老人家一见面,竟还彼此都认得,于是坐着聊了一会,孙老夫人又将孙德艺所问问题再问了一遍,那老仆便像头一次诉说一样,又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而后他唯恐老爷在家中着急,便告了辞,回去报喜去了。王鹿按孙德艺指示,打点了礼物同往,到了那边,见了袁正德,又将孙家这些年的遭遇细细说了一回,至晚,便匆忙赶回来禀报了。

且说孙德艺来到学校以后,心情激动,只想快些见到自己素未蒙面的侄子,没想到这天他却没来上课,孙德艺问时,同学们居然都回答不清楚。孙德艺放心不下,课后到了学生宿舍打听,宿舍同学也说一早就不见他踪影,孙德艺怀着疑惑离开,才走出校门时,见了一群学生狼狈不堪地翻墙进去,跑在最后一个年龄偏小,且长得瘦弱清秀的,正是袁尚民,孙德艺一眼便认出来,连忙喊住他,不料那袁尚民听了心里一急,一跃上墙,还没落稳便跌进去了,孙德艺正打算转身回去找他,几名警察就气喘嘘嘘地追过来,到了门口,不见那群学生的踪影,却碰见孙德艺在这里站着,便厉声问她是否看见一群反动学生逃过来,孙德艺知道这条路上没有岔口,便不能说没看见,只说见了几个年轻人往前跑去了。那几名警察正要追去,其中一个突然又住了脚,对她说道:“再往前面就是村庄了,明明是反动学生,跑到这就不见了,不是你这里的,难道天上来的?”说完就向她走来,继续恐吓她 ,“知不知道知情不报,是要与造反派一并获罪的!”才说完,他脸上正要浮起得意而又让人心寒的笑,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棍子打得神形俱散了。只见他身后转出一人,厉声呵斥道:“混账,监察长夫人你也敢无礼,还不快向夫人赔不是!”说着又笑脸转向孙德艺,说:“得罪了,孙夫人,这小子不懂事,请夫人莫怪。”孙德艺心下明白,此人必定是有些官职,到过孙府认得自己的,便轻声笑道:“见外了。”此后不再言语,正巧家中车夫来接,便上车走了。那警长陪笑着道别,等她远去了,属下们上来问是否要进校园里去查,那警长立即摆正了脸,训斥说:“查,查你娘的!老子都不敢进去查,你进去试试!”众属下不敢吭声,只等着听他一声“收队”的命令,便是解脱。

孙德艺回到家中与往常一样询问过强虎的学习,看望过婆婆,吃完晚饭与孙希桥回到房中,将袁尚民之事对他说了,孙希桥震惊道:“这还了得!”然后将近来安庆城中学生运动频发、共产党地下党员活动猖獗以及政府着令严厉惩办等情势告诉了夫人,孙德艺听了也心中打颤,替袁尚民捏了把汗,无奈之下与孙希桥商议,只好等待机会劝说袁尚民远离共产份子,或许有望。两人正惊魂未定之时,王鹿回来了,在门外回报说:“禀老爷、夫人,舅老爷家中一切安好,只是多年未见夫人,心中甚是挂念,下月初五就是端午节了,舅老爷请老太太、老爷、夫人并公子小姐们赏脸,去乡间共庆端午。”孙希桥听了问是否禀告过老夫人,王鹿说还没有,孙希桥便令他去了。王鹿走后,孙德艺因又想起舅兄来,心中伤感,正与袁尚民之烦忧相缠绕,心中一时积郁,一夜又没睡踏实,至次日一早,便觉得浑身乏力,想起床去上课,却爬不起身来。孙希桥发觉夫人体虚发热,忙令请了大夫来看,大夫看过只道是肝气郁结,脾火旺盛,导致寒热失调,开过祛火导热的方子自去了,孙希桥谢过,令人抓了药煎了,按时送与夫人喝,自己看着已日上三竿,公务紧急,便安慰了夫人脱身往检察院去了。

孙强虎听说母亲病了,忙请人向先生告了假,自己却寸步不离地伺候着母亲,孙德艺看在眼里,心中却暗自欣喜。孙老夫人知道儿媳病了,也出来看望,亲自看着她喝过药之后,又替她盖了被子命她歇着。孙德艺喝过药也觉得脑中昏沉,便真的沉沉睡去。

☆、第十七章

孙老夫人见儿媳睡去,便带着孙强虎一起出来。因为这些日子来常常与众人斗牌,对孙儿少了关注,今日正巧强虎请了假在家,也没人来请她斗牌九,便认为是个好机会,好好地问问孙儿的学习。孙强虎随着祖母一齐离开了母亲,心里料定祖母会考究他的学问,便谨慎起来。在孙强虎眼中,凡是珍鲜奇特之物,祖母都由着他索要,玩耍;凡是学问道理,若有所得,祖母都会嘉许,若不得要领,她就会立即厉声斥责,因此在他看来,祖母既像所有奶奶一样,是溺爱自己的,又像许多母亲一般,严格要求自己。而在这位老人家心里,则愈是疼爱,便愈是要严厉,更何况他母亲是那样轻柔优雅的一个人,只怕“慈母多败儿”应在了她的身上。

带着孙强虎出来之后,孙老夫人一路对他说了些关切的话,一路带着他往后殿走去。才走到正殿转角处,忽然像记起什么似的,领着孙儿和丫鬟们折身往孙强虎所住偏殿中来。

孙强虎心里一紧,想必这是要去查看我素来所习课业了,幸而平日里坚持写字,又对诸子百家之说多有诵读,早起因听闻母亲生病,所读的一本《孟子》翻在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呢,想到这里心中就轻松许多了。随着祖母一起进入房中时,桌上果然还有一本书摊开放着。孙老夫人一进门就看见了,便走上前拿起来看,只见翻到的正是《逢蒙学射于羿章》,便问强虎:“逢蒙学射于羿而杀羿,庾公之斯学射于尹公之他,而释子濯孺子,徒之可以弑师也,徒亦可以释其仇敌,同为徒弟,其所学何甚异矣?”孙强虎听毕,合目微思,片刻无言。老夫人正思自己提问太深,恐他年幼所不能及,欲要开口辩说,重新提问,却听见孙强虎答道:“正人行邪道,其邪亦正;邪人行正道,其正亦邪。逢蒙弑羿,是其心不正,弑师以师技;庾公之斯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子濯孺子,虽为交兵,是 ‘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故‘抽矢叩轮,去其金,发乘矢,而后反’,故非其道不正,乃其传道不正也。”老夫人及随身伺候仆众听了他这一番言论,都睁大眼睛,惊讶得说不上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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