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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部分(第1页)

你活着,虽然只这一方天地,四面墙壁,但,还能活着。”

他扭头对守卫在外面的虎贲营亲卫说:“我朝仁厚待人,要防着建德公自尽,只能每日绳索捆上,若有便溺,隔两三日为他换换衣裳吧。每日供奉要全,水一碗,粥一碗,足以续命。”

侍卫们领命而去。杨寄凑在窗棂边看着被捆上双手双腿的皇甫道知,等侍卫们退出去了,方才冷冷地、低声地说:“你以为心灵之苦就是至苦了?你没有饿过肚子,不知道那些饱受战乱之苦,流离失所的百姓,饿疯了时有多苦!你没有失去过自由,不知道那些身不由己,被迫战死沙场的士兵,恐惧时有多苦!你没有感受过绝望,不知道天天听着更漏水尽,而找不到希望的人有多苦!从今天起,你都要知道了!你用这样的苦,为受苦受难的天下苍生赎罪吧!”

“杨寄!……”

那厢想骂他,可是竟然哑口无言!

☆、第226章 交心

报复了最恨的人,杨寄心情好多了,出了虎贲营,他终于从胸臆中长叹了一声,低声自语道:“要是阿圆还在,我宁可不当皇帝。”然后自嘲道:“二兄,你不必劝我,我懂,人死不能复生,阿圆不在了,为了孩子们,为了手下的兄弟们,我还得好好过。”

沈岭脚步迟滞了一下,试探地问:“那么,太原王氏的女郎……”

杨寄却回头斩钉截铁说:“长久我不敢保证,但这一年,我一定会为阿圆服素,也一定不沾其他女人。我和她分开过那么久,人在时,尚且打熬得住,人不在了,我却想着别的女人……”他摇摇头:“那不是畜生么!”

“那么,以后……”沈岭追上健步如飞的他,“总还要选人的吧?”

杨寄说:“再看吧。但是,皇后只能是沈沅一个,绝不会让他人占掉了嫡妻的位置!谁都不行!这话,你可以吩咐起居注官员记下来,哪天我忘了,你就上本劝谏我,我要是不听,就叫千秋万世笑话我是个不讲信用的怂包、色鬼、王八蛋!”

脾气一来,粗鲁性子又发作了。沈岭默默看着他拔腿而去的背影,长腿如飞,衮服的下摆也都飞起来,通天冠上的朱纮都被步伐带起的风声甩到了耳后,真是一点没个帝王样子。沈岭低头看自己一身朱色的高官服侍,竟觉得有些不自在,急忙把外袍脱下,松解里头的束带,又作一副魏晋林下人士的模样,才轻吁了一口气。

此刻,太初宫一片热闹,太极殿的重建正在紧锣密鼓中,民伕的号子,斧劈刀削的声音,汇成一阵鼓乐。沈岭信步踱到太极殿那里,焦黑的梁柱正被拆除掉,楠木散发出燃烧后带异香的焦味,一个蹲在架子上的民伕可惜地说:“这样两人合抱粗的金丝楠,从蜀地运到建邺,光舟车运费就是中户人家三五年的嚼用,一旦烧了,就只能当劈柴了。可惜可惜!”

架子下面站着的两个民伕正在锯一段新木头,笑着说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翻修的太极殿,说是用普通柞木就行,木料普通,可是等我们锯好、雕好花,簇簇新的哪里又比金丝楠的差劲?”

沈岭踱步过去笑道:“各位辛苦啊!这几日供奉的饭食还吃得惯么?”

那几个民伕抬头看他,因为没有穿官服,瞧着也就是个普通读书人的模样,所以自在地笑道:“吃得惯!我们都是庐江那里来的,前几年还不是天天饿肚子?换了新陛下,不打仗了,饭吃饱了,卖点力气能够挣两个钱回家娶媳妇,多好!”

另一个更笑道:“还是新陛下好!到底是咱穷人家出身,懂得体恤咱们。哎!谁说命就是投胎时注定的呢?譬如先生你吧,若是生在寒族,这辈子有机会到太初宫来啊?”

“咔”地一声,木料锯断了,几个民伕心满意足地拍拍磨红的掌心,到一边丹墀上坐下喝水,赤脚脏脏地踩在汉白玉的阶陛上。沈岭仿佛受了感染似的,也坐在那象征着帝王无限尊荣的丹墀之上,垂着两条腿,任风吹着,大概是春天来了,吹的是东风,而且不再有寒冷刺骨的感觉,而是带着茸茸的暖意,舒服极了。沈岭笑道:“是呵!前朝时,那叫‘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现在皇帝不是华族人,大约也愿意有更多的普通人——只要是聪明好学的,肯忠心国家的——来效忠呢!你们家以后要有了孩子,叫不叫他们读书呀?”

几个民伕“哈哈哈”笑起来。他们大多也是十八_九岁或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笑了一阵说:“媳妇还不知道在哪里,还谈什么儿子?”

沈岭拍了拍他身边堆放的一些木头斗拱,上面雕着精美的驺虞纹样,他笑道:“能雕这么好,一定是聪明人啊!”

他乘着牛车,从太初宫顺着御道往秦淮河边自己的别墅而去。下午的时分,御道上格外热闹,秦淮河边也格外热闹,在道边挑担卖菜的、在河埠头捶洗衣裳的、在店铺旁热腾腾蒸蜜饼的……战乱了那么多年,老百姓就像茸茸的春草一样,但凡有些和风雨露,就可以蓬勃地生活着,而且把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他的别墅,依然门面狭窄,毫无中书令的权重富贵之相,可是走进去,看着里头养得精致的花草,听着里头人抚着焦尾琴轻轻吟唱的声音,他觉得无比满足。

揭开帘子,他从背后环抱住她,把脸颊轻轻靠在她的腮边,轻声道:“阿音,我想你了!”

弹琴的人抿嘴粲然:“我又没离开过。”

“是不是离开了,会更知道珍惜?”

卢道音回首笑道:“不是因为离开而更知道珍惜,是平常没有机会去体验生离死别,把日子过平常了,就容易倦怠。”

沈岭说:“我看他真的蛮可怜的,形单影只,孑孓一身,给他天下,他也不开心。可是我又怕,那些心心念念要奉女儿和妹妹入宫当上贵主的世家华族,已经搞出了多少幺蛾子来。那天有一个口称妹子手巧善裁衣,借着为阿盼他们做新衣裳,严妆打扮,在阿末面前不知晃了多少圈……”

卢道音“噗嗤”一笑:“你终究还是信不过你妹夫!”

沈岭摇摇头:“他究竟还是读书太少,虽然足够聪明,但凡事还是由着本心任性。他当了皇帝,将来生命中肯定会出现很多别的女人,把持不把持得住,会不会又想在感情上赌一把,还真不好说。而我家阿圆性子强,眼睛里不揉沙子,却不谙宫里那种波诡云谲的暗门子。所以我用‘失去’来试探杨寄的心意,也是把最美好的反复敲进他的心里。”

他最后说:“所以我再观察观察,若他变心,就不让阿圆涉足到那里去,至少保得阿圆将来的平安;若他真心,我才舍得阿圆与他团圆重聚。”

卢道音笑道:“果然还是关心则乱。不过,你现在自作主张,倒不怕你妹妹怨你?”

沈岭默默然笑了一会儿,终于道:“我哪里敢自作主张,你以为我挨妹夫的拳头不疼的?这不正是妹妹的主意么?宫里三宫六院那些事,她听着害怕。再者,还是为了那个人,等下葬了,才算是我们一诺千金。”

“唉!爱得那么决绝,也真是让人动容!”卢道音摇了摇头,目光中显现着钦羡。

沈岭笑道:“可是我还是喜欢我们这样的现世安稳、朝朝暮暮。”他亲吻着卢道音,慢慢把她拉到了榻上。

琴瑟和鸣。沈岭揽着身边人,凝视着她疏淡而耐看的眉眼,只觉得无处不美。她静静地微笑,睫毛忽闪忽闪的,沈岭心头突然一痛,无数的愧疚涌上来。他说话喜欢绕弯儿,撇开视线轻声说:“我们沈家,在我之前从来没有出过一个读书人。其实阿父聪慧,学杀猪的技法上手极快,在秣陵也是数得上的好屠夫;阿圆和阿岳也是聪明人,学什么都灵。但是再耳聪目明,没有胸中上百本书,聪明人也只是市井中的灵巧小户而已。寒门向上,何其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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