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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第1页)

他抿去她满额头的冷汗,凄寒酸楚的滋味,也许是动了真情,这番情形啮得他心头血肉模糊,他的尧尧,跟他同枝双生的亲妹子,他却没能护好她,容她情窦初开,就吃了仇人的算计,仇恨狠狠攥在手心,被他捏得粉碎。

她搂着他的脖颈默默淌泪,她想起来小时候有次被大马蜂蛰了腕子,太医为她擦药,她也是这样把脸埋在他的肩头哭鼻子,只伸出胳膊,一是怕痛,其次是怕被人瞧见她掉泪嫌丢脸。

这回她捅了大篓子,整个祁氏的列祖列宗整脸上都跟着没光,被人欺在脚下再也抬不起头,一刀锥心,痛得她不分荤素,她恨得下死劲儿咬住嘴角,喝了满口血水,这才分担了些心口刀剜似的钻疼。

她受他蒙骗,蜜意潜心,丢三忘四,背叛祖辈家国,一心扑纳地敬他爱他,她就这么下作,被他牵着鼻子唬得团团转。”

盛苡忆起他的嘴脸,却再想不起来从前的恩爱过往了,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全都是笑话,一句一字,一言一笑,呛得她满心的恶心跟厌恶。

她紧紧阖上眼阻下满眼泡的泪,吞咽了下,咬紧牙低泣,“盛茏,我对不住爹娘,对不住祖宗,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现世遭了报应,活活儿现了眼,死了也不配再见到他们……”

☆、人将离

“傻不傻,”盛茏微哽着开解她,“二哥还会嫌弃你不成,吃一堑长一智,往后的路还长,谁还绊不到一个坎儿?咱们掀过这篇子去,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再没什么了可留恋的了,她信错了人,况且还是他的仇人,恨不恨的多说无益,她只想赶紧摆脱这段过往,离开这片地方,忘了那个人,就像盛茏说的,云过天空,她还要为以后的日子做打算。

她痛饮泪水,冷下心镇住心神,点头道:“后天我跟你一起走,出宫后咱们去哪儿,二哥有什么打算?”

见她态度回转,盛茏脸色才缓和下来,放心吁了口气,小心松开她踱回窗边,身影肃杀,“出了宫先驻扎咸阳,那边有我布置的人手,等时机成熟,就跟平凉,凉州等北面南下的援军汇合,先把甘陕一带的关隘收复囊中,再北上至东取京。”

盛苡眼里的烛影暗了下来,摇了摇头道:“那南面二哥打算怎么防守?”

盛茏转过身,轻松地抿起嘴角,“尧尧,他爱新觉罗氏曾夺我大祁江山,一旦战事触发,我是大祁的正统血脉,皇室名正言顺的天子后人,一令号诸侯,难道不是天意使然?如今各省各县仍有不少咱们大祁的旧臣,届时一定会群起而攻之,助我收复国土,重建大祁。”

他满含希望,盛苡从他的眼神里看到的却是崩裂的泡影,“盛茏,”她起身走近他,近乎哀求道,“你带我出宫,咱们俩离开这儿,再也不要回来了好不好?”

盛茏转回身,渐渐淡下眼神,“你不信我?”

盛苡呼进一口冰碴子,试着转移话题,“二哥,”她轻喊:“这么多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罢……”

他箍紧她的肩头,打断她又一遍逼问道:“尧尧你不信我?”

盛苡被他眼里的执着烫得抬不起头,是因为她没骨气吗?他是她哥子,她怎么会不信他,只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皇帝的城府她已深深领教,盛茏的宏图大志施展起来绝不会有他本人远瞩的那般顺当。

“二哥,”她含泪苦劝:“南苑阅兵我亲眼瞧见过,他们旗兵的阵法,功夫,兵力决非凡俗,不是散兵弱卒就能与之抗衡的,咱们再等几年好不好?等咱们攒够了力气再说。”

她实在是怕,打仗靠的是兵马,她和盛茏才得以相聚,就当她是妇人之仁,没血性罢,复国的道路恁么遥不可及,眼下她只想平平安安地跟他守在一起,况且十年过去了,忠诚逐渐会被贪图安稳的惰性所取代,能有多少祁朝的旧臣还愿意豁出性命响应他们兄妹的号令,拥护他们的身份名头?再者说凭借皇帝的手段,那些官居要位的祁朝旧臣指不定已经被他架空了实权,盛茏人马单薄,在她的眼界范围内,他绝不是皇帝的对手。

“不能再等了,”盛茏对月空叹,“尧尧,你被他挟制软惯了,你怵,你怕,我都能理解。我何尝不知这条路走起来会有多艰难?只是亡国恨不得不报,倘若不成,那便是老天决意要亡我大祁,但至少我竭力一试过,哪怕只剩下一刀一枪,我也要拼个死活,拼出祁氏的硬气。”

盛苡心头一震,半晌说不出话,知道他是下了决心,一个人不惧死,更不会介怀成败,这才是祁氏,不会怒颜卑膝,曲意逢迎,落魄相下还是一根压不弯的脊梁骨。

“盛茏,”她走近他,目光拢聚,灼灼动人,“我明白了,成也好,败也罢,咱们活得硬正,二哥擎小儿就是一硬岔儿,哪儿是好对付的,不管往后的路有多磕绊,我跟二哥一起走。”

盛茏抚着她的鬓角,淡淡笑起来,她还是从前那人,无论什么境况下,始终保持一颗简单痛快的心,天大的麻烦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佛只是一桩微不足道的琐事。

“后日,”他取出袖中的一只腰牌握进她手里,“你想法子出宫,我在西华门外的南长街等你,千万要小心。本来想让你混进戏班里,今儿就出宫,可宫门处盘查严谨,那样做风险太大。”

升平署是景隆年间所建,位于宫外南长街口,盛茏只能在宫外接应她,也就是说出宫前的一切准备全靠她自己打点,盛苡点头,认出手里拿的是四格格的腰牌,心头一惊,忙计较了下口吻央告道:“二哥,我有了准主意要跟你走,你放过四格格,放过大贝勒,毕竟他们是无辜的……”

盛茏嘴角戏谑,“十年前,咱们两人何尝不无辜?你瞧人是怎么对待咱们俩的,尧尧圣心似海,以德报怨,二哥心量窄,当真是望其项背。”

盛苡窒住,自从他出现,她一直怀疑狮子玉发狂,大贝勒落马都跟盛茏有隐约的干系,原来真的是这样,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替四格格跟大贝勒求情,可能真的应了那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处时间久了,她不知不觉地跟他们亲厚,似乎早把他们俩当做家人似的看待了。

好在盛茏没有为难她,一副自甘放弃的口吻道:“也罢,眼下接你出宫最要紧,自从你舍身救了他儿子,宫里严防死守,我也找不着机会再下手,暂且饶过他们,临了我再跟那贼人新账旧账一起算清楚。你放心,我接近那丫头,就为她这腰牌,眼下她没了利用价值,也没那必要再去招她。”

盛苡不是个盲目无情的人,听这话方稳下心,感激地冲他笑了下,又仔细把心思捋顺,逐渐垂下颈子,“宫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去的,四格格的腰牌也难保万无一失,倘若到时候发生什么意外,二哥务必先撤,保重自己要紧,甭理会我。”

盛茏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从小就乖巧懂事,向来不跟人添任何麻烦,可他绝不会弃她不顾,“见机行事,千万甭跟他们硬顶暴露目的,后天等不到你,二哥暂时不离京,一直等到你离了那虎狼窝为止,这是目前最行之有效的法子,错过这样的机会……”

出宫就几乎再无可能了,他自觉两人谈话的走势晦气,啐了口道:“二哥相信你,一定会无虞的……”

“二爷,”门外一人走进门打断他道:“第二出戏马上就散场了,里头不少升平署的内监学生,不是咱们自己人,您还是请贞嫔娘娘早些回罢,甭让人给撞见就不妙了。”

盛茏点头,忙把她拉至门边,加快语速道:“尧尧还记得咱们俩小时候玩儿那“流觞曲水”的游戏吗?后日等不到你,就用这法子跟二哥通信,宫里安插不下人手,宫外有咱们的人,还有西直门外的“天顺”棚铺,是我驻京时落脚的地方,里头的人可以相信。”

盛苡默念,牢牢记在心里,被他紧紧拥了拥,两人就仓促告了别,她丢开他的流云袖头匆忙回了畅音阁,第二场戏刚好落幕,她松口气儿的当口,来顺儿也从景琪阁赶来回话:“主子甭担心,四格格无恙,只是殿里似是闹了贼,格格正在气头上,今儿为太后娘娘祝过寿就回去了。”

盛苡点头,拢紧袖口,木了似的僵着身子听完了一场又一场的戏,戏台上众生相亦真亦假,或悲或喜,她冷着心肠,一句都唱不进她的心坎里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太后上了年纪,听过三五场戏就有些疲了,简便吩咐几句,便叫散了。

出了宫门,皇帝在一旁的夹道内等她,戏台上的灯火跃出琉璃瓦筑的墙头,淋在他的两肩,熠熠生辉,盛苡隔着来往穿梭的人影看他,周身彻骨发寒。

“怎么了?”他走近牵她的手,把身边人都驱散了开,“朕这阵子忙着,隔着几日不见,竟不认得朕了似的。”

她皮影似的被他吊着手脚往前走,宫道孤寂漫长,两边的灯柱里跑窜着光晕,追着两人的步子,晕红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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