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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厄文(第1页)

北纬七十度五分,西经九十八度二十三分

一八四七年十一月十三日

沉默女士不见了,将她找出来是第三中尉约翰·厄文的职责。

船长并没有命令他去做,不过这么说也不确切。在六月,也就是大约六个月前,克罗兹船长决定把爱斯基摩女人留在皇家海军惊恐号上时,船长曾经告诉厄文要负责看好她,至今克罗兹船长没有废除命令,所以厄文认为得为她的行踪负责。况且,这位年轻人爱上她了。他知道那很笨,甚至很疯狂,竟然去爱上一个野蛮人,一个连基督教都不信的女人,而且还是没受过教育的原住民,连一句英语都不会说(任何语言都一样,反正她的舌头被截断了),但厄文还是爱上了她。她的某种特质让高大、强壮的约翰·厄文很难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现在她不见了。

星期四,也就是两天前,他们发现她不在她该在的地方——主舱病床区前方零乱区域的一堆板条箱后面。不过船员们已经很习惯沉默女士来来去去的古怪行径,她不在船上的时间和她在船上的时间差不多,即使是晚上。十一月十一日星期四下午,厄文跟克罗兹船长报告说沉默不见了,虽然船长、厄文和其他船员在两天前(也就是史壮与伊凡斯的尸体被发现那天)的夜里,还看见她出现在外面的冰上。船长说不用担心,她会自己出现。

但是她没有。

星期四早上暴风雪就来了,带来很多雪和强劲的风。辛苦地在提灯光下维修惊恐号与幽冥号之间路碑(每三十步一个、由冰砖堆起的四英尺高锥形柱)的工程队在下午被迫撤回,而且从那时起就无法再到冰上工作。幽冥号来的最后一位使者,星期四当天很晚才到达,而且因为外面有暴风雪而不得不留在惊恐号上过夜。他说沉默也不在费兹坚中校的船上。到星期六早上,甲板上的守卫已经变成每一小时换一次班,但值完班下到船舱的船员身上还是都结了层冰,并且冷得发抖。每三个小时就有一组工程队得带着斧头到甲板上,冒着强风把还没拆下的帆桁与缆索上的冰砍掉,以免船只因为上端太重而翻覆。落下来的冰对在甲板上值班的人是很大的威胁,对甲板本身也是伤害。更多的船员必须趁雪还没堆积到无法把船舱口打开之前,辛苦地铲掉惊恐号上的结冰以及前倾甲板上的积雪。

星期六晚上晚餐后,厄文中尉再次向克罗兹船长报告,还是没人见到沉默的踪影。船长回答:“如果她在今天这种天还在外头,那她很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约翰。不过,我准许你今天晚上在船员就寝后搜索整艘船,即使最后只是确认她并不在船上。”

虽然今天晚上厄文担任甲板值班官的值班时间在几小时前就结束了,这名中尉还是穿上他的御寒衣物,点亮一盏油灯,再次从梯道爬上甲板。

情况还是没改善。要说出哪里不同,那现在的情况比五小时前厄文下船舱吃晚餐时还差。风从西北方呼啸而来,吹来许多雪,能见度降到只有十英尺,甚至不到十英尺。每件东西表面都重新结起一层冰,虽然由五人组成的劳务队还在罩住的舱口因积满雪而凹陷的帆布帐篷前方,大喊大叫地卖力砍冰。金字塔形帆布帐篷下方的厄文辛苦地从高约一英尺的雪沫中走出来,手中提灯被风吹向他的脸。他要找的是这群在黑暗中工作的人中手上没拿斧头的人。

水手舱班长鲁本·梅尔是这时段担任守卫、顺便监督劳务队的士官。厄文顺着他在左舷侧的提灯微光找到他。

梅尔就像个盖了雪的羊毛堆,脸被一层又一层的厚羊毛保暖巾缠裹起来,就像隐藏在连衣帽里一样,靠在他粗大臂弯里的霰弹枪表面也结了冰。他们两人都要大叫才能让对方听见自己的声音。

“看得见什么东西吗,梅尔先生?”厄文中尉大喊,倾身靠近那团羊毛包头巾,那是水手舱班长的头。

这个较矮的人把围巾往下推了一点。他的鼻子像垂冰一样白。“你是指铲雪队吗,长官?他们爬上第一节帆桁后,我就看不见他们了。我只能一面靠耳朵听,一面暂时代替年轻的金纳德担任左舷守卫,长官。他是第三夜班铲雪队的一员,长官,但是到现在人都还没完全解冻。”

“不是,我是指冰原上的情形!”厄文大叫。

梅尔大笑。他的声音的的确确被蒙住了。“这四十八个小时以来,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得到冰原的情况,中尉。这你是知道的,长官。你之前才去过冰原。”

厄文点头,用自己的保暖巾把前额和脸的下半部围得更紧些。“没有人看见沉默……沉默女士?”

“什么,长官?”梅尔先生倾身靠近他,霰弹枪成为他们两人之间一根结着冰框的金属与木头圆柱。

“沉默女士?”厄文喊着。

“没有,长官。我知道已经有好几天没人见过那个爱斯基摩女人了。她一定已经离开了,中尉,死在外面某个地方。我们总算摆脱她了。”

厄文点点头,用他肥大的手套在梅尔肥大的肩头上拍了拍,然后避开主桅下方从船尾绕过,因为在吹刮的风雪中会有巨大冰块从天而落,像炮弹一样撞击在甲板上。他去和正站在右舷侧守望的约翰·贝慈说话。

贝慈没看到任何东西,他甚至连五个带斧头出来工作的铲雪队员也没看到。

“对不起,长官,但是我并没有偷懒。劈砍声、掉落声、风刮声和冰击声全夹杂在一起,我怕我会听不见船钟响,长官。我这一班还要很久才会结束吗?”

“梅尔先生敲钟的时候,你会听见的。”厄文大喊。他倾身靠近被冰罩住的羊毛球,那是这二十六岁小伙子的头。“而且他会绕到这里来确定你知道要下哨才会下船舱去。我先走了,贝慈。”

“是的,长官。”

厄文中尉绕到帆布帐篷前方,在那里等风雪稍停的空档,他听见爬在主桅帆桁及嗡嗡发声的索具上干活的船员们的咒骂与喊叫——狂风不断想将他吹倒。然后他用最快的速度冲过甲板上两英尺高的新积雪,潜身进入冰冻的帆布帐篷里,手脚并用地爬进舱口,顺着梯道下到船舱。

他已经在船舱搜寻过很多次了,尤其是病床区前方剩下的板条箱后面,这女人之前就是以这里为窝。不过,现在厄文是向船尾走。时间已经很晚了,船上相当安静,只听得到甲板上守卫的跺脚声,冰块撞在甲板的声音,前方船舱吊床里累坏了的船员的打呼声,狄葛先生发自火炉边的锅碗碰撞声与咒骂声,还有持续不断的刮风声与冰的摩擦声。

厄文在黑暗、狭窄的舱道中摸索前进。除了梅尔先生的房间以外,军官区的每间寝室里都有人。就这点来说,皇家海军惊恐号算是幸运。幽冥号已经有好几个军官被冰原上那只东西杀害了,其中包括约翰爵士和郭尔中尉。除了年轻的炉工班长托闰敦一年半前在毕奇岛死于自然疾病外,惊恐号上的军官、士官长或士官还没人死掉。

会议室里没有人。这里现在已经很少暖和到让人能在此长时间逗留,连书架上皮革装订的书看起来都冷冰冰,转动时能播放音乐盘乐曲的木制仪器在这些日子也很安静。在厄文穿过空无一人的军官与副官用餐房回到梯道间之前,他注意到克罗兹船长舱房里的灯还亮着。

下舱就和平常一样,非常冷也非常黑。由于船医们发现许多罐头已经腐坏,导致食物配额极度减缩,因此愈来愈少存粮搬运工会下来这里;另一方面,由于煤炭的存量所剩不多,开暖气的时段也减少,因此愈来愈少煤炭袋搬运工在这里走动。厄文发现这时整个冰库般的空间只有他一个人。他向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在回头走向船尾时,黑色的木梁和结冻的铁托架在四周呜咽。提灯光似乎被厚实的黑暗吞噬了,他自己呼出的气结成的冰晶雾,也让他很难看见昏暗的光。

沉默女士也不在船首区域——不在木匠储藏间、水手长的储藏间,也不在这两间封闭舱室后面几乎空无一物的粮食房里。在惊恐号启航时,下舱的中段原本堆满了板条箱、木桶及一包包补给品,但现在的船舱空间大多都空出来了。沉默女士也不在船中央。

厄文中尉用克罗兹船长借给他的钥匙进入烈酒房。借着昏黄提灯的微光,他看见里面还有些白兰地和葡萄酒,但是巨大主储酒桶里的兰姆酒存量已经不多了。兰姆酒被喝光时,船员们每天中午也就不再有配额的酒可以喝了,厄文中尉知道,皇家海军每一位军官都知道,到时就得特别担心叛变。船长的主计官黑帕门先生和底舱班长格德先生最近报告说,根据他们估计,兰姆酒还可以维持六个星期左右,而且那是在标准浓度——四分之一品脱的兰姆酒用四分之三品脱的水稀释成一及耳的酒再被减半的情况下所做的估计。而且船员们已经在抱怨了。

厄文并不认为沉默女士有可能偷偷进入锁起来的烈酒房,即使她真的如船员们私下传说拥有女巫力量。但他还是仔细地搜寻房间,每个桌面及台面下方也不放过。头上方的架子上一排一排的短弯刀、刺刀和毛瑟枪,在提灯光中冷冷地闪烁。

他向后走到弹药储藏室,那里面还有非常充足的火药与子弹。他也探头看了一下船长私人的储藏室,只有克罗兹所剩不多的威士忌还在架子上,他的食物最近几个星期都拿出来分给其他军官们吃。接着他也到船帆室、御寒衣间、船尾的缆索储置间及大副的储藏室去找。假如约翰·厄文中尉自己就是想在船上找地方躲起来的爱斯基摩女人,他想他可能会选择船帆室,那里面有成堆成捆的备用帆布、帆脚索以及很久没使用的帆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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