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餐盘打满后,整个营地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战士们默默地吃着,没人说话。
他们围坐在篝火旁或弹药箱上,像一群失去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重复着扒饭、咀嚼、吞咽的动作。那双不久前还闪烁着搏杀凶光的眼睛,此刻却空洞地望着面前的饭盆,或者盯着跳动的火焰,没有焦点。
蒋小鱼,那个在阵地上最爱插科打诨的家伙,此刻只是低着头,一大口一大口地把饭塞进嘴里,仿佛不是在品尝,而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他的脸颊被食物撑得鼓鼓的,眼眶却微微泛红。或许,他想起了某个再也无法一起吃饭的兄弟。
展大鹏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咀嚼得非常仔细,仿佛在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还活着,还能感受到食物的温度和口感。
何晨光的脚踝被卫生员重新处理过,裹上了厚厚的绷带。他靠在一棵树上,任由一个战友把饭喂进他嘴里,目光却一直望向阵地的方向,深邃而悠远。
这是一种战后应激的集体沉默。
他们的身体回来了,但灵魂的一部分,似乎还留在那片被炮火翻耕过的阵地上。说点什么?说自己杀了多少敌人?说自己又躲过了多少次死神的镰刀?还是说,谁在自己面前倒下?任何语言,在刚才那番地狱般的经历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沉默,是他们此刻唯一能与战友交流的方式,也是他们保护自己、舔舐伤口的唯一途径。他们用这种方式,来消化恐惧,哀悼逝者,并重新适应“活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事实。
林泰吃完后,将饭盆整齐地放在一边。他没有去打扰任何人,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这些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兵。他知道,他们需要时间。
他走到自己的帐篷前,拿起那把陪伴他出生入死的步枪。战斗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枪托上沾着凝固的泥浆,枪身上布满了细微的划痕,冰冷的金属上,仿佛还残留着厮杀时的温度。
他坐下来,开始检查武器。卸下弹匣,拉动枪栓,确认枪膛内没有子弹。然后,他熟练地将步枪分解开,每一个零件,都按照固定的顺序摆放在一块干净的油布上。
这成了一种仪式,一种让他内心恢复平静的仪式。
他把步枪彻底清理了一遍。
他用油条蘸着枪油,一遍遍地擦拭着枪管的内壁,将那些火药的残渣和污垢,一点点地清除干净。他的动作专注而又轻柔,不像是在保养一件杀人工具,更像是在抚摸一位最忠诚、最可靠的战友。擦拭扳机组件时,他仿佛还能感觉到扣动它时那瞬间的震颤;擦拭枪托时,他的手指会下意识地摩挲着那些战斗留下的伤疤。
在这一刻,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这冰冷的钢铁上。通过这个过程,他将战场上的混乱、血腥和失序,转化为一种有条不紊的、可控的秩序。这不仅仅是在保养武器,更是在整理他那颗被战争冲击得几近破碎的心。
当最后一个零件也擦拭得锃亮如新,他才将步枪重新组装起来。随着“咔哒”一声清脆的声响,这支杀器恢复了它原本的精密与冷酷。林泰拉动枪栓,空枪击发,听着那熟悉而又悦耳的机括声,他紧绷的神经,才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林泰清点剩下的弹药,动作一丝不苟,但内心却在不断下沉。木箱一个个被打开,里面大多是空的,散落着几颗弹壳,像是在嘲笑着他们的窘迫。他发现手榴弹只剩五箱,这对于阻止下一次大规模冲锋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他甚至能想象到,当敌人再次涌上来时,战士们因为没有手榴弹而只能用身体去堵枪眼的惨烈景象。
更让他心惊的是机枪弹药。他亲手掂了掂剩下的几条弹链,机枪子弹也快见底了。那几挺重机枪是阵地的火力支柱,是战士们的精神支柱。一旦它们哑火,整个防线就等于被扒光了盔甲。
林泰沉默了半晌,面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他叫来负责军械的士官,声音低沉而沙哑:“把所有子弹集中起来,平均分配,每人只能领到两个弹匣。多一发都没有了。告诉弟兄们,从现在起,每一颗子弹都要给我打到敌人的骨头里去!”
“两个弹匣……”士官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这个数字太过残酷。两个弹匣,在激烈的战斗中,可能撑不过五分钟。这意味着,下一次交火,他们将很快陷入肉搏。
战士们默默地前来领取自己那份“生命”。没有人抱怨,他们只是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那沉甸甸的六十发子弹装进口袋,然后反复检查自己的步枪,仿佛这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那不再是子弹,那是他们最后站着死的尊严。
接着,林泰走向了炊事班。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压缩饼干还剩半箱。这就是一百多号人未来不知多少天的口粮。林泰拿起一块,那干硬的饼干在他手中仿佛有千斤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战士们已经开始浮肿的脸和凹陷的眼窝。
他对炊事长老马说:“老马,辛苦一下。把饼干全都砸碎,掰成小块,掺着白天挖的野菜煮成糊糊,弄得稀一点,让每个人都能喝上一碗热的。”
“可是连长,这点东西……”
“执行命令!”林泰打断了他,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痛苦。“至少,让弟兄们在睡觉前,肚子里能有点暖意。”
他知道,这碗糊糊提供的热量微乎其微,但它是一种心理上的慰藉,是在告诉所有人:我们还有吃的,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夜里,下起了小雨。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很快就变成了冰冷的雨幕,毫不留情地浇打着这片满目疮痍的营地。白天的血腥味被雨水冲刷,与泥土的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气温骤降,战壕里的积水很快没过了伤员的担架,没过了战士们的脚踝。
冰冷刺骨的积水,无情地侵蚀着战士们本已不多的体温,尤其是那些伤员,在寒冷和疼痛的双重折磨下,开始发出痛苦的呻吟。
“都起来!不想明天腿烂掉的,都给我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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