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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青草的芳香（第1页）

小学毕业那年暑假，妈妈带着艾琳和姐姐去农村探亲，去姥爷姥姥家。姐俩都穿了碎花连衣裙，姐姐穿的是淡粉色的，艾琳穿的是蓝花的；姐姐是齐刘海学生发，艾琳是短短的小子头。妈妈穿了一件蓝色的半袖衫。当天早上出门的，坐了一上午班车，中午在县里吃了三碗面。下午雇了一辆牛车往妈妈娘家的村里赶。牛车在草原中间自然碾出的土路上行走，娘仨坐在车上，太阳很晒。艾琳坐在车尾的木板上，腿耷拉着，感受着绿草拂过她的穿着塑料凉鞋的脚丫，非常舒服，因为牛车走的慢，所以非常安全，而且晃晃悠悠的很舒服。多少年以后，艾琳还是非常怀念那坐在牛车车尾的时光，真的很惬意。草从里有一种绿色的浆果，两头尖中间肚圆，中间直径一公分多一点，长度是五六公分长，赶车老头回头说了一下它的名字，艾琳没听清，老头说它是可以吃的，艾琳掰开它，里边淌出白色的汁液，一咬，甜甜的，很美味。艾琳就在车下跟着牛车走，一边在草丛里揪了好多这种浆果，还递给了妈妈姐姐。夏天的草原，阳光下闷热接近无声，只有前边的牛偶尔“牟儿”的叫两声，还有木板车嘎啦嘎啦吱宁吱宁的声音，还有一些微小的动静，是草丛里的虫鸣苍蝇的嗡嗡声，偶尔飞过的鸟叫声。青草是有香味的，就像席慕蓉作词的歌《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里边那句：“父亲曾经形容草原的芬芳…母亲曾经描摹那大河浩荡”。多少年后，艾琳还是很爱闻草的味道，多年以后在首尔郊区还有后来在bj郊区，她都闻到过那熟悉又怀念的青草芬芳的味道。至于大河浩荡，草原上确是有河湖的，那天到达目的地已经是傍晚，蓝天上飘荡的云都被夕阳染成了红红的火烧云，牛车在绿绿的草原上路过一片湖泊，湖水也被映成了红色，波光粼粼，还没回家的牛马羊们三三两两都在湖边喝水，那无以伦比的美景烙印在艾琳的眼睛了，成了一生最怀念的无法替代的风景。

远远地看见了村落，最边上的几栋房屋就是姥姥家，看得见房屋前面有大院，视线越过屋顶上可以看见房后的高高的绿树丛。有几个人从屋前的大院里出来了，迎向牛车跑过来，嘴里叫着：“三姐！是三姐回来了！”原来是四姨和六姨，四姨细长的眼睛，六姨兴奋的圆圆的眼睛，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兴奋很激动。妈妈也很开心，跟她们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艾琳和姐姐在一旁看着，一会四姨六姨又过来拥抱她们两个，几个人搂搂抱抱地进了大院。姥姥和姥爷从正房里出来了，姥爷哭了，抹着眼泪，姥姥背有点驼，灰白的头发中分，编成两条灰白的麻花辫从脸颊两侧垂下来，姥姥的样子跟后来艾琳看到的电影《黑骏马》里边奶奶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姥姥稍微要瘦一点点。

姥爷和姥姥共生育了八个子女，两男六女。家里其他人都出去干活的干活了，晚上才陆续回来。晚上家里各个房间都是没有电的，大家在有玻璃罩的油灯下吃晚饭，唠家常，吃的通常是牛奶玉米捞饭，或者酸奶面片之类。炕桌上经常摆着至少两个碟子，里边总是有奶豆腐和奶皮子之类。草原上的人们几乎都是看天生活，休息得早，晚上点就张罗休息了。当天晚饭的时候，艾琳可能路途劳累加上晚饭吃了些黄油，黄油一下子吃多了会有点发晕，艾琳很快就躺在妈妈身后睡过去了，恍惚间看到一大家子人围着炕桌上昏暗的油灯在聊天，油灯周围蓝色烟雾弥漫，因为姥爷和姥姥都在抽长烟袋锅，姥爷面前还放着一小杯白酒，他吱溜一声喝进去后会心满意足地抚摸一下下巴上的白胡子…夏天的夜晚如果嫌屋里太热太闷，大人会给院子里的板车铺上褥子，让小孩们躺上去，上面盖上床单可以防蚊子。艾琳和姐姐并排躺在车上，看着漫天星斗，听当地的表哥和姨们讲哪个是什么星，有什么传说。

白天孩子们会在菜地里给瓜菜浇水，挨着姥姥家左边是二姨家，右边是大舅家。二姨家的两个表哥带着艾琳和姐姐在菜地里摘了香瓜黄瓜，他们会卖力地压那口机械水井，让女孩们在井口洗了瓜吃。还接了井水倒进饮牛饮马的水槽看着它们喝水。姥姥家后院很大，种了好几十棵高大的绿树，孩子们就在树丛间奔跑嬉闹。姥姥家后窗窗台上经常卧着一只花猫，她平时总是卧在姥姥炕头的，有时姥姥在炕上忙乎什么撵她，她就会跳上后窗，在外窗台待着，看着后边的树林和在玩耍的孩子们。这只花猫会逮耗子，有一次艾琳早上发现脚下被子边有个黑乎乎的什么东西，六姨笑着说是花猫逮来的耗子，把她吓得赶紧跳起来。花猫肚子比较大，有一天她生了一窝小花猫，可把孩子们喜欢坏了，天天守在炕上的猫窝边逗小猫。后来小猫的数量一天天减少，原来都被送给别家了，因为别家也需要养猫驱赶耗子。

早上四点多就会听见外边赶牛羊出圈的声音，舅舅和表哥们威风地骑在马上赶牛羊去草场深处吃草。几个姨头埋在奶牛肚子底下挤牛奶，奶桶里刚挤出来的牛奶还隐约冒着点热气，姨会拿个搪瓷缸子过来舀上让艾琳和姐姐喝，很醇香。挤完奶的牛也都被放到草地上去吃草了。农牧区的女人们就把挤好的奶放到后厨盖上纱布，让它们慢慢发酵，等它们变成酸奶。

这一带的部分草场被开垦成了耕地，种了玉米和高粱。当地的汉蒙通婚也比较普遍，很多汉族人也会蒙语。

一次姥爷赶上牛车带妈妈和小姐俩去隔壁村子大姨家，路上要经过一条河夏天河涨水了，很宽，艾琳看着湍急的河水感到有些害怕，心想这还能过去吗?只见姥爷很笃定地赶牛下水，牛在水里缓步向前，水慢慢没过了半个车轮。妈妈开始卷起铺在车板上的毛毡子，把它放在前边高的地方。还好大家穿的都是塑料凉鞋。牛车到达河的中央，水慢慢从车板缝隙里漫上来了，妈妈叫两个女孩跟她一样坐在车侧边的横挡板上，抓稳挡板。水没过了脚脖子，就又慢慢低下去了，牛车缓缓地从深水走向了浅水，一步一步上了对岸。

大姨生了两男两女四个孩子，当时最大的不在家，大表姐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碎花衬衫，脸上总带着憨厚的温暖的笑容，她忙里忙外帮着妈妈做饭做各种家务。两个小的就跑出跑进人来疯，表弟头发有些毛躁躁的发黄，脸和胳膊晒得黑黒的，一看就很顽皮。混熟了之后，艾琳姐俩跟着表弟表妹在草丛里奔跑，艾琳一把抓住表弟背心的后边，谁知背心不结实，“呲啦”一声，从上到下扯开一个大口子，艾琳不敢追了，觉得很抱歉。晚上，妈妈坐在小饭桌前，一边跟大姨聊天，一边用针线把表弟的背心缝好了。桌上的油灯的黄光照着妈妈和大姨的脸，显得很温馨。姥爷晚餐的时候喝了一盅白酒，在土炕的最边上早已睡着了，微微打着呼噜。在大姨家住了几天，四个人返程了，大姨给装了一包吃的，恋恋不舍地朝牛车挥手。回程又经过那条大河，这次大家已经有经验了，没有那么担心，坐在车护栏上甚至用脚蹚着水唱起了歌。

有时姐俩会去二姨家玩，二姨家的摇篮里躺着个大头娃娃，两岁了，有脑积水，脑袋的上部异常地大，这个孩子不能正常地起身玩耍，总是躺着，一双有点发蓝的瞳仁，哥哥和表姐们逗他他就总是微笑着好像开心了，他从不哭闹，很乖，二姨给他起名叫“扁豆”。二姨很爱扁豆，就像爱她的任何一个孩子。她一共有五个孩子，只有扁豆不幸有些畸形。那个夏天接近末尾的时候，扁豆死了，艾琳听见凄惨的哭声从西院传来，是二姨在哭她的扁豆。妈妈也和小姐妹俩过去陪二姨，二姨哭了两三天终于情绪平复了一些。三个表哥都很会唱歌，其中两个长大后成了专业歌手，唱歌好到足够赖以谋生。舅舅家一共也是五个孩子，其中四个女孩，最小的是儿子。女孩里也有两个长大后成了歌手。舅舅是个很明事理的人，后来他倒城里姐姐家的时候看见外甥女们也就是艾琳姐俩都躲在里间不出来，舅舅真的替孩子们着急，说“三姐，这样不行啊，别把孩子们闷坏了，得让她们学会待人接物迎来送往，不接触人怎么行。”但是当时妈妈确实也没什么好的办法，毕竟她小学没毕业，知识有限，她也不知道孩子们怎么了，孩子们所学的东西她也都不太明白也说不上话，而孩子爸是成天脑袋埋在书堆后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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