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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翰墨风流(第1页)

走进拙园,一切和往日一样平常。过天井时,听到厢房里电话响得正欢,李闲和李婶娘夫妇忙忙碌碌地还在包装发货;纱窗后,李雪洁端坐刺绣的身影显得有些疲惫。沈友之伫足凝望半晌,最终犹豫着转身,蹑手蹑脚地离开。明天吧,明天要回《拙园冬雪》绣品,再去看她。

后院里人不少,叶老师和张老师夫妇正在井边,用网兜吊下一只圆滚滚的大西瓜,说是湃凉了明天吃;王家姆妈半躺在桂花树下的藤椅上乘凉,扇着蒲扇,抱怨沙发厂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老蒯拎着大麻袋,将地上的碎木块捡起扔进袋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王家姆妈。不知谁家的电视在放电视剧《宰相刘罗锅》,哪里的收音机在听新闻,朗读声是蒯超在跟着录音机学《新概念英语》,空气中弥漫着麻油香、烧肉香、米饭香、陈醋香,热热闹闹地裹在一起,随晚风飘来荡去。

嗯,夏季的一幅,可以绣《拙园夏夜》或者《拙园夏风》。沈友之想着,又是一阵懊恼:昏了头,把绣品送出去!实在是那时看着中新工业园区的蓝图,一心一意只想回报新加坡人。唉,明天一定要回来,实话实说,诚恳道歉,和善的李作家会谅解的。

香樟树下的木工台还在,但不见蒯强的踪影,远远望向蒯家,影影绰绰象是只有蒯超在。蒯强去哪儿了,吃饭了么,头上伤口还流血吗?沈友之悄悄打量忙碌的老蒯,不像是家里发生不幸的样子,那就是没事吧?

沈友之缓步走近,和几位邻居笑着招呼,告诉王家姆妈,她刚从茶坊听书回来。王家姆妈大为惊喜,连忙坐直了身体,询问详情,得知演的是《西厢》,连连赞叹“好听得勿得了”,蒲扇拍着藤椅,哼起了曲调。张老师笑着唱和,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瞬间化身为张君瑞和崔莺莺。叶老师吊好了西瓜,笑眯眯地负手旁观。沈友之看看老蒯,他仍在无动于衷地收拾刨木花,心中暗暗叹气,知道打听不到蒯强的消息,转身往家走。

“友之!友之!”突然,叶建华从叶家门里追出来,身上套着白汗衫,前胸后背湿哒哒地粘在身上,脚上趿着拖鞋,手中握着毛巾。显然是在家中洗澡,听到动静急忙赶出来的。沈友之停下脚步,皱了皱眉。

叶建华在沈友之冷静打量的目光中,整了整汗衫,关切地问,“我去你家的,陆阿姨说你还没下班。怎么这么晚?”

沈友之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转身继续往家走。叶建华毫不介意,跟在旁面絮絮叨叨,关心她吃饭了没,饿不饿,为什么加班,明天是否能晚些去。沈友之感觉象是一群苍蝇在耳边嗡嗡嗡地飞,心里烦躁到了极点,但理智尚存,知道叶建华是好意,只好压抑着不让自己爆发,脸憋得通红。叶建华以为她热,递过手中的毛巾让她擦汗,又说家里有湃好的酸梅汤,又酸又甜又冰。沈友之只觉得胸口的烦躁“腾腾腾‘往上涌,猛地站住脚,狠狠瞪视着叶建华。

叶建华不明白,好脾气地问:“想喝酸梅汤对伐?我这就去拿。”见沈友之憋红着脸,鼓着腮帮不吭声,又安慰说:“别急,我马上回来,你回家先歇歇。”说着,转身小跑着回家去取酸梅汤。

沈友之瞪着叶建华的背影,胸口的烦躁渐渐下沉,渐渐消失,渐渐无影无踪,全身象泄了气,虚弱得没力气。沈友之知道她自己无理,暗暗叹口气,转过身往家走。

姆妈讲的对,叶建华是十全十美的恋爱对象、模范丈夫。家世不用说,挑不出半点毛病:叶建华的爷爷,也就是叶老师的父亲,是解放前的老革命,曾在仁孝坊开过苏城党小组会议,现在在省城军区当首长,高干;叶父叶母都是老师,知书达理,十几年与叶家是和睦相处的好邻居;大姐叶建军初中毕业投靠爷爷,在军区入伍,是个神气的女少尉,兄长叶建国省城大学毕业后,留在省机关,进步很快。论工作,叶建华苏大毕业后分在苏城日报社做编辑,做他喜欢的文字工作,稳定轻松而且收入高,是人人羡慕的金饭碗。讲人品,叶建华毫无不良习气,烟酒不沾,脏话、重话都不会讲,唯一的业余爱好,写毛笔字!他从小拜本地吴门画派的沙老为师,十几年勤学不辍,乐在其中,现在在书法界也小有名气。每年过年前在桂花树下摆张大桌,免费为街坊四邻写春联,耐心温和,平易近人,碰上有过份的邻居要好几幅,或加个横幅,他也是有求必应,从不着恼。看长相,叶建华个子高高,白皙文雅,满腹诗书,典型的苏城风流才子,堪比六百年前的唐伯虎,和沈友之十分登对。谈感情,两人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同学,初中、高中、大学都在一个学校一个班,不但成绩不相上下,还都是学生干部,沈友之做学生委员,叶建华是课代表,沈友之做班长,叶建华就当团支书,两人一直是最佳搭档,配合默契。

陆勤问过沈友之不止一次,叶建华哪里不好?沈友之硬要挑的话,就是太细致,太精雅。比如他写字,最喜欢宋徽宗的瘦金体,什么“穠芳依翠萼,焕烂一庭中”,讲究什么逸趣,什么遒美,一笔一划地考究,边写边摇头晃脑地吟咏琢磨,如果有一点败笔,宁可撕掉重写。写完了,歪着脑袋欣赏琢磨,十二分满意了,才同意拿去装裱或张贴。但是还没完,只要他在,接下来的步骤同样容不得一丝马虎:位置是否居中,留白是否适度,纸张颜色是否相衬,讲究得简直苛刻。他就算过年帮邻居贴个春联,也要审度端详半天,恨不能拿把标尺量量准。邻居们知道他的脾气,后来都不找他贴,当然,写是要他写的。

他爱的文房四宝不消说,件件是千挑万选的精品,宣笔,徽墨,宣纸,歙砚,连湖笔和端砚都鲜少入他法眼。祖父母宠溺,父母支持,兄长纵容,经常设法带上好的给他,甚至姐姐都贴心地帮他搜寻好笔好砚,一家人支持他的书法,为他自豪。他的衣食住行同样讲究,白衬衣永远雪白,皮鞋永远镫亮,凤凰自行车永远擦得干干净净。叶家三间房也是拙园中唯一装修过的,内外粉刷,米色内墙,紫红墙裙,顶悬电风扇,厨房里安装了煤气灶,客厅里十四寸彩电。邻居街坊们都很服气:哪家能和叶家比呢?

沈友之和叶建华在一起时,常想起小时候在滇州,高远的苍穹,无垠的旷野,呼啸而下的卡车,一冲而过的肆意疯狂,那对于叶建华,是不可想像的。沈友之总忍不住想,如果叶建华那时在场,一定会拉住五岁的沈友之,好脾气地劝她不要去。

如果象姆妈盼望的那样,嫁给叶建华,以后的人生确实无忧无虑,而且无惊无险,一目了然,坐吃等死。

走到家门口,迎面木门上赫然是叶建华写的春联,好几个月风吹日晒,倒还清楚。写的是过年应景吉祥话“春到堂前添瑞气,辉盈庭内起祥云”,但是字如其人,挺瘦秀润,让斑驳的木门变得光彩,为破旧的老屋平添风韵。沈友之凝望一会儿,胸口的烦躁又渐渐升腾,连忙甩甩头,使劲推开了木门。

进了家,看见父母正在收拾碗筷。意外的,蒯强也在,坐在八仙桌旁,狼吞虎咽地吞着肉馒头,棱角分明的下颌弧线随之快速升降,额头上贴着的纱布已经发黄,四角卷起,露出下面红褐色的碘酒痕迹。沈友之觉得,这样蓬蓬勃勃的生命,远比什么精雅的“穠芳依翠萼”更真实真切,触手可及。

蒯强一抬头,意外看见沈友之。瘦削的少女静静倚着门框,白衬衣跑了一天皱皱巴巴,帆布挎包塞得沉重,前额几缕卷发汗湿了黏在一起,白皙面颊上沾着几点黑灰,但双目永远澄澈,温柔地映出关切。蒯强下意识地放下肉馒头,嘴巴忘记了咀嚼,呆呆对望。

陆勤回头见女儿站在门口,没好气地喊:“快进来!纱门关上!老多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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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友之高一的那年,陆勤、沈文夫妇总算从滇州调回了苏城。不容易,那是全家人多年努力的成果。陆勤常回忆,每个月领了工资,必定上肉厂,买四指厚的肥肉,回家细细切成薄片,下锅慢慢熬成猪油,趁天黑无人时悄悄送到大队书记家;每次春节回苏城探亲,同样如法炮制,熬好的猪油装在铁饼干筒里,一夜冻得板实,三十多个小时的回程路,到滇州书记家也不会融化,软硬适度,正好食用。十一年送了总有几头猪的油,终于调动成功,恢复了苏城城市户口,而且在国营单位十泉里家具厂做正式工。当然,厂子效益不好,不可能分房子,夫妇两人挤进拙园老屋,利用两面隔墙搭出间三平方米的卧室,晚睡早起,尽量在外面园子多呆。工资不高,还常常被拖欠,一家人吃、穿、用、住无不紧张,日子过得艰难。陆勤早上倒马桶,中午井台边淘米刷碗,或者周末拎衣服被子去河边洗,种种不便之时,总会高声后悔抱怨,不该从滇州回来,为两个孩子牺牲太大,倒了八辈子霉等等,对丈夫横眉冷对,对两个孩子呼喝叱责,十二分的不如意和不耐烦。沈友之开朗豁达,没受太多影响,上大学后,不大回家而已。而乐之是个高材生,纤弱敏感,日日小心翼翼,只怕哪里惹毛了母亲,高考时背着父母,悄悄把志愿填了一排上海高校:第一志愿上海外国语大学,第二志愿复旦,第三志愿上海交大,后来录取在外国语大学德语系,头也不回地离开家,一去不返。毕业时同样不问家里意见,留在上海德国企业做白领,除了与姐姐通信,基本上音讯杳然。

好在,小姨陆慧成功高龄出嫁,夫婿叫伍明,是个吴川织造厂的老板,来陆慧店里购物时认识,双方一见钟情,两个月领证结婚,一年半生下一对龙凤胎。陆慧颇为旺夫,时逢改革开放后的纺织品出口大时代,素有“日出万匹衣被天下”之称的吴川成为江南乃至全国的面料生产重地,织造厂二十四小时循环生产,产品供不应求。陆慧索性辞职,到自家厂里管财务,将厂子改名为“明慧纺织”。那之后,“明慧纺织”生意兴隆,陆慧夫妇在太湖边盖了小楼房,将外公和外婆接去,名为享福,实为带孩子。老两口不舍得拙园老屋,但实在喜欢两个小外孙,也听够了大女儿的抱怨,最终去了小女儿家。沈友之随母亲常去探望,四层楼房阔大宽敞,正对着太湖,推窗就是无垠湖景,每层都有卫生间,热水器、抽水马桶、盥漱台、浴缸一应俱全。每次回来,更觉得拙园老屋拥挤不便,陆勤的抱怨已成习惯,与丈夫、和大女儿讲句话都透着十二分的不耐烦,不是针对他两,而是对失望透顶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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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此时,沈友之忙累一天回到家,母亲的迎接是这么一句,沈友之愣了愣,无奈地转头看纱门。还好爸爸沈文乐呵呵地上前,接过女儿的挎包,小心关上纱门,检查有无缝隙,一边问女儿吃过没,说家里还有肉馒头和绿豆汤。

沈友之摇头,解释今天接待新加坡客人,陪客人吃过了。沈文很好奇,询问新加坡客人详情。沈友之三言两语简单说了李凤莲的事,沈文却听得不过瘾,接二连三地提问,新加坡作家写中文还是英文,繁体字还是简体字,语法和我们是否一样,口音听不听得懂等等。沈友之耐着性子一一回答,胸口的烦躁又腾腾腾涌上来,简直想喊一声“别问了”或者干脆一声“安静!”

知女莫若父,沈文看出女儿不对劲,讪讪地端起脏碗筷,默默出门去井边洗碗,临出门想起来,回头招呼蒯强,让他吃完了把碗筷送过去。蒯强连连点头答应,抓起肉馒头大嚼,一口噎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陆勤对蒯强蛮关心,忙送上一碗绿豆汤让他喝下,目光怜悯,口中感叹:“没妈的孩子,可怜!”

沈友之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想问又无从问起,只好闷闷坐下。这时纱门一闪,叶建华拎着保温瓶出现,见蒯强在,愣了两秒,旋即好脾气地推销酸梅汤,自己找出四个杯子倒满,三杯送在陆勤、沈友之、蒯强面前。最后一杯,沈友之以为叶建华给他自己喝的,叶建华却端着杯子,周到客气地问:“沈叔叔呢?”

沈友之无语,仰头咕嘟嘟喝下酸梅汤,冰凉的一条寒线从口腔直窜到肚腹,总算压下了满腔烦躁。

叶建华看见蒯强额头贴着纱布,询问缘由。沈友之不由坐直了身体,双手支颐,默默聆听。蒯强摇头说没事,不小心碰着了。沈友之有些焦急,幸好陆勤接过话头,埋怨老蒯偏心,而且一偏二十年,两个儿子,一个是亲生的百般娇惯,一个难道是捡的,非要万般折磨?

原来,蒯超去年在省城的师范大学毕业,一心想留在省城,但找不到接收单位,无奈回苏城,在苏城中学当数学老师。按说也是国家干部身份,蛮好的工作,老蒯很满意,很骄傲;蒯超却不乐意,总说工资太低,而且苏城是地级市,小地方,又老又旧又破,一心想去外面的大世界闯荡,成名立业。这个想法不稀奇,改革开放后的十几年,与近乎翻天覆地飞速发展的上海、广东等地相比,苏城城中依旧生活节奏缓慢悠闲,年轻人向往广阔天地,既然不能留在省城机关,象乐之那样进上海外企也是实现梦想。蒯超一直与原来的大学同学保持联系,发现好几位出国的:两个在美国留学,一个在德国打工,还有一个劳务输出去了非洲。蒯超当即下定决心,通知老蒯他要出国。老蒯当然不舍得,但是一向拗不过小儿子,只好小心翼翼地商量。最终父子二人达成协议,蒯超托福考过、拿到名牌大学的录取书就去美国留学,估算下来,考试、机票、前两年吃住加学费要十万元。老蒯这些年攒有四万积蓄,急慌慌地就找大儿子,命蒯强设法凑六万元。

“十万?”沈友之惊呼:“有那个钱,做什么不好,非要去美国?”

“谁说不是呢。”陆勤难得赞同女儿的观点。十万元,可以开工厂,可以买间像样的门面房,就算存定期,利息也够生活。报纸上曾有新闻,一位继承了十万元遗产的女工,无私地将十万元捐献国家,当时陆勤看着新闻啧啧咂嘴,十万元存在银行吃利息多好,再不用辛苦上班,不用再与菜贩子讨价还价。

但是蒯超铁了心,从中学辞职,特意跑了趟上海新华书店,背回一箱子托福学习资料,天天在家苦读英语,背单词。口语私教贵到一个小时十块,照样一个星期上两次,每次一个半小时,花得毫不迟疑。老蒯见小儿子这么大决心,更觉责任重大,一边没日没夜地拼命干活,一边勒令大儿子交出六万元,不管他用什么办法。老蒯讲得振振有词,在家白吃白喝白住二十四年,六万不多!蒯强为难地讲了两句,遭到父亲棒打,说是不给六万块就不认他这个儿子。

沈友之听得愤愤不平,叶建华也同情地看着蒯强,不时对陆勤的叙述表示惊讶或赞同。原来,父子争执、蒯强被打,是为了钱。六万元的巨款,蒯强刚上班几年,难道去偷去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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