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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神觉(第1页)

就在白杨树酒馆的汉子喝着唱着的时候,巴格拉基昂刚刚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反绑起来,趴在地上,身处于一个有些残破幽暗的大仓库里,他闻到有煤渣的气味。一堵木制的隔断墙拦住了背后油灯的光亮,地面并不算脏,应该经常有人打扫,一个女人正在吵嚷着什么,而一个深沉的男声则略显愠怒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斥责着。

巴格拉基昂努力仰起脸来,他看见一个穿着一身黑的女人手里正拿着他的那个小布包站在昏暗的阴影与灯光的交界,给别人展示里面赫尔曼给的那三支教会的神血。那女人激动的吼着:“你知道这有多珍贵吧?你知道这能救咱们三个人的命啊!还有他们俩,他们俩也快撑不下去了,你难道就看着大家就这么等死吗?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普通人能拿得到的,而一个能得到这种东西的人打扮成这样来镇子上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可疑吗?不杀了他,万一被我说中了他是他们的人,那我们就全完了,大家都得死!我们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的!”而那个深沉的男声则不耐烦的骂道:“够了!如果为了自己的命,去剥夺别人的命,那我们和那些家伙,又有什么区别?和那些肮脏东西又有什么区别?你要时刻记着你是一个人!一个人!懂吗?”

而巴格拉基昂本来对他们的身份,他们争吵的话都特别感兴趣,可看着在墙后面灯光下映透着的那三支神血,那晃动着,闪烁着,似乎散发着诱人气息的,承载着救赎之道,通向拉耶的怀抱的神血,他不由得有些呆了。

好美啊,那光芒神圣的诱人液体就像古代神话中的纳莫尔,吸引着自己的灵魂臣服于她,宁愿用生命,用血肉,去换取一丝丝同她缠绵时刻的温存。

但巴格拉基昂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是,他瞳孔中已经泛起了点点猩红,他的手臂,他的脖颈,他的面颊,青筋暴起,嘴角流出的口水已经淹没了贴着地板上的胸襟。他浑身剧烈的颤抖,牙关紧咬,终于在那男女争吵的短暂平静中,巴格拉基昂如同野兽一般的低啸好像是从一片宁静的湖水中骤然掀起的巨大水波,那黑衣女人在一次令人震惊的回眸中确认了那低啸的来源,而这时,巴格拉基昂砰得一声挣开束缚,一股邪异而强大的气场瞬间炸开,仓库大门啪嗒一声被冲开,房顶被掀开一个角落,铁皮声音在夜风中哗啦啦响起。一个身影从墙后面飞转出来直奔大门,电光火石之间关好大门又一跃而起拉住房顶。沉重男声再次响起,催促那女人快给这小子注射血液,不然他现在就要堕落了!很显然,拉住大门和仓库房顶的人不是那个嗓音深沉的人,那人喊完了之后好像因为用力过猛还咳嗽了几声。那女人没有反对,而是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滴落在地面上,要发狂的巴格拉基昂本来夸张的动作忽然就顿住了,好像被一条条锁链禁锢在地面上,他开始扭动,拼命挣扎,于是那女人趁此时机翻找小布包里的注射器,还没来得及高兴,仿佛铁索断裂的声音噼噼啪啪响彻整个房间,巴格拉基昂脱困了!那个出来关门的人诧异不已,见状也急忙咬破自己的手指,更多的鲜血流入地面,他大喝一声:血咒第九!炎魔狱!一瞬间,以巴格拉基昂为中心,一个由鲜血化成的圆圈被瞬间点燃,而火圈之中的巴格拉基昂好像一下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抱着头拼命的哭号叫喊,想要冲出去,却被火焰逼退,退几步身后又是相同的火焰,走投无路,扭曲的面容让那个俊朗的少年消失不见,剩下的是活脱脱一个恶鬼!这当口,那女人终于准备好了,那火焰禁锢的法术退却的一刹那,女人以矫健的身手扑到巴格拉基昂面前,一管神血就这样注射了进去,而处在失控边缘的巴格拉基昂则瘫软了下去。

“好强!”那女人此刻仍不能平复心情,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那个出来拉门的人终于在灯光下露脸了,原来是个老人,脸上褶皱堆积,须发皆白,尤其胡子引人注目,天然卷的大胡子留到了胸前,鹰钩鼻子菱角口,一双三角眼精光如电,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神气,他开口对那女人说:“快回去吧克里斯蒂娜,再不回去经理会起疑心的,暴露了对我们都不好。”声音沉稳缓慢,带着长辈的和蔼慈爱,口气好像对自己的孩子说话。克里斯蒂娜还想争执,他坚持认为这个来路不明的不确定因素可能是个极大的隐患,但是里面那个声音带着些不可违逆的威严让她不要再管了,克里斯蒂娜只好悻悻的回头,无奈离开。

东西放下!

那声音好像真的生气了,带着命令的口吻,克里斯蒂娜不舍的瞧了瞧手中剩下的两支神血,万分不情愿的把它们连同注射器和破布包一同放下,便离去了。接着那深沉的男声又问大胡子老人:你知道怎么处理,对吧?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那人嘱咐道:我把这个年轻人交给你了老托利亚,刚才那一下很有可能被猎人盯上,你最好小心点,我们最近一段时间别碰面了,组织搞到血之后会通知你们的,别像克里斯蒂娜那样冲动,也别让这孩子真成了不稳定因素,我相信你。先走了,保重。

啪嗒,大门再次关紧,昏厥的巴格拉基昂直到第二天清晨的阳光透过仓库窄小的天窗在浅浅的灰尘中间打在自己的脸上,才再次苏醒过来。这次他没有被绑着扔在地上,而是躺在一个铺着有点儿霉味儿的草垫子上,偏过头去,那个老人戴着个圆框眼镜在仓库大门边上的小木桌上写着什么,见巴格拉基昂看过来,也抬起眼皮瞄着他:“醒了小伙子?”

巴格拉基昂对昨天晚上的事情印象很模糊,他想先问问老人后来发生了什么,很明显,老人则想先问清楚这小伙子的来历,当然,更主要的,是他怎么会有神血?巴格拉基昂老老实实的把自己这些日子的经过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从上战场到全家惨死,从省城到迈纳尔,没有半点儿隐瞒,包括那个小村庄客栈里发生的血魔袭击。

就是说,你是因为吸了血魔的血,染上了血疫?

老人咂咂嘴:有意思,有意思,从来都是血魔袭击人,有把人感染的可能性,你却反过来咬了血魔,不简单啊小子。你说的那个给你神血的人,是教会的猎人?

起码他是这样告诉我们的,巴格拉基昂答道。

赫尔曼·耶格尔,还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会御物吗,这倒是条情报。老人一边念叨着,一边用笔在纸上刷刷点点。

巴格拉基昂反过来要问他了,那老人说我叫阿纳托利·维尔霍汶斯基,你可以叫我老托利亚。

巴格拉基昂没敢那样放肆叫一位老人家的小名,他只应承一声:好的,阿纳托利先生。阿纳托利继续给他讲昨晚发生的事情以及整个问题的前因后果:

那个绑架他的女人叫克里斯蒂娜·伊芙利特,表面身份是煤矿公司经理家的一个女仆,我呢,则是公司的一名仓库管理员,如你所见,我正在核对账单。但是表面之下,我和克里斯汀小姑娘一样,都是神觉者,只不过我们是残次品,是失败的实验品。

巴格拉基昂不明白,但是他确实记得赫尔曼告诉过他一般感染血疫都是因为滥用神血导致的,老托利亚对此解释道,神血这东西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神赐之物,这是帝国技术,是帝国从南方大陆开采来的血矿的加工产物,这种物质可以激发人体的异变,但这种异变并不稳定,有可能是好的,比如我们这种会产生一些异于常人的能力的,也有可能是坏的,就是你所说的堕落。既然它是人工产物,它就不可能是一蹴而就拿来就能用的,而是经过多年实验迭代不断发展成熟的,我和克里斯蒂娜,就是帝国早期实验的实验品。

啊?巴格拉基昂感到极其惊愕,他惊讶于这位老人把如此残酷的经历这样轻描淡写的冲他娓娓道来,好像在叙述一个与他完全不相干的人的故事。

老人又说道,本来神血是帝国军队用的意图创造出超级战士的,那些接受神血的为帝国效忠的特务和军人就是主要的正牌官方的神觉者,你们叫异能者叫非凡能力什么的都无所谓,神觉是教会的说法,这和你交代的与教会猎人的偶遇是吻合的,《拉耶》记载的上帝造人后,受神的眷顾与祝福,一些虔诚的信徒成为了天使,用的就是神觉这个词。与堕落之主拉来耶腐化恶魔是一体两面,所以通常我们也把神血产生作用后的两种倾向叫做神觉与堕落。那种实验完全是将人当作小白鼠对待,一开始,一些军人在皇帝的感召之下主动充当实验品,但是实验的结果过于恐怖了,他们变异,腐化,身体扭曲交融,产生的非凡能力五花八门,在这个过程中的痛苦难以言喻,少部分承受住异变的人也对最初那种为国牺牲的崇高动机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于是有了实验品的逃难,甚至官方神觉者的叛逃,但由于早期技术不成熟,逃出来的实验品多是无法达到真正完美驾驭神血力量的残次品,比一般人强,但是生命的代价和痛苦却是平凡人的百千万倍。

所以,如果你们是叛逃者的话,那就意味着,你们会被帝国官方追捕,以绝后患,对吗?

老人点点头,摆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态:是的,虽然出逃的实验品几乎都是残次品,但依然是拥有超凡能力的人,而且由于被帝国虐待过,可以说对帝国统治集团,尤其是号召他们充当实验品的皇帝是恨之入骨,而帝国处于大陆中央四战之地,这样的不稳定因素对帝国来说始终是一个隐患,最好的办法就是全面追杀,最大程度限制甚至消灭我们这类人的活动。所以克里斯蒂娜说你是不稳定因素,就是因为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却拿着正装的教会神血,怕你是来追杀的探子或者会泄露消息的傻子。

这样说的话,你们岂不是一直处于如履薄冰的危险之中?

阿纳托利点点头,是这样的,所以我们才会来到这样一个三不管的交界地区,帝国在这里运营煤矿,但是土地却是阿斯兰王国卢克沃夫亲王巴维尔的领地,工人更是来自五湖四海,小小矿山,势力错综复杂,对我们来说生存的空隙更大些,也就更安全些。哈哈,不过,这些都是一时的,帝国的渗透和统治,巴维尔,乃至亚历山大王的卖国行为,让这里的状况越来越糟,工人们承受着来自国内外双重甚至多重的压迫,这样搞下去,我怕迈纳尔会成为动乱的根源。

乱一点儿对你们来说不是好事吗?

老人摇摇头,首先,不能因为对我们有好处就希望老百姓生活在动乱中吧?那也忒缺德了,其次,真的有严重的动乱的话,伤害了谁的利益,谁会放任不管呢?三不管,是没人把这里的老百姓当人,不是没人把这里的钱当钱,所以能别惹事儿,尽量别惹事儿,我们都会尽可能的低调行事。这也是克里斯蒂娜为啥昨天会被批评,她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大白天当街绑人,即便是在贫穷的东区,动静儿也是有点儿大。不过现在,你昨天的差点儿堕落,恐怕已经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了,所以老头子我建议你之后也低调行事,明白吗小伙子?帝国的走狗到处都是,尤其这里的矿还是帝国的财产。这么大的煤矿,对帝国的工业来说太重要了,现在几乎全世界都处于农耕时代,只有帝国,已经依靠着血矿和相关的技术用机器的力量生产了,几个女工用机器一天可以生产阿斯兰一个省手工土布产量,所以说,帝国的强大,要我说并不是建立在神觉者,或者其他什么军事力量身上,而是建立在这种可怕的生产能力上的,神觉者也要吃饭,也要生活,也不是活在真空里的真正的神仙,相反,他们的消费可能反而更大,没有一定的物质条件,其他一切都是白搭。

对于这种深刻的问题,巴格拉基昂听的似懂非懂,但是听说一台机器可以又快又好的生产这样多的布料,还是觉得十分惊异。在家乡,即便他是个小爵爷,可他也见过农妇是怎么织布的。这个世界不仅是比他的田园幻想乡更加残酷,而且正在经历某种他目前不能够理解的变化,一切都显得十分新奇。

然后阿纳托利又叮嘱他,以后如果有需要,可以过来这里寻求帮助,我们几个人也都是互相抱团取暖。在这个圈子里,互相信任是非常不容易的,如果你愿意相信这个绑架你的“团伙”的话。

巴格拉基昂明白这种互信为什么很脆弱,因为赫尔曼说过,神觉者想要自救,或者提升自己的力量,是可以通过吞噬同类来达成目的的。于是他点点头感谢这位愿意相信他的老人,又继续追问,您能给我讲讲更多关于这个圈子的情况吗?那个猎人说我可能堕落,也可能成为神觉者,我也不知道以我现在的情况,到底算堕落了,还是觉醒了。

老人回答说,你这个说法有问题,你要搞清楚,堕落是这个实验最初追求力量而产生的副作用。也就是说,任何神觉者都面对着堕落问题的困扰,而有些感染血疫的人是没有觉醒任何力量,单纯的堕落为血魔。你既然已经感染了,就一定是神觉者,同时也是潜在的堕落者。你自己难道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吗?

巴格拉基昂想了想,这两个月来确实体能和力量都变大了,但是要说有什么特殊的能力,他自己还没发现。而关于堕落这个问题,赫尔曼说过,要定期注射血液来解决。忽然他想到一个问题,就问,那你们是靠什么解决血液的需求的呢?你们是吸人血的吗?

阿纳托利说,我们确实会偶尔用人血缓解状况,但是那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我们不会无缘无故袭击人的,通常则是去诊所里弄一点人血,或者真的有十恶不赦的坏蛋,我们会弄死他,但是总的来说,用人血的情况都在少数。多数情况是偷窃或者劫掠教会或者帝国的神血,同时我们也搞了一个小作坊,仿造了一些神血,只是,最近原材料血矿实在难以弄到,我们也处在一个比较困难的境地了。所以反而我有点希望有不长眼的家伙来猎杀我们,弄死他,我们就可以延续生命,又没有道德包袱。

巴格拉基昂听着这么一个面容和蔼的老先生嘴里说出这样的话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老头子好像察觉了他的心思一样,说道:小子,可别觉得老头子我心黑,事情就是这么残酷,你死我活的事儿。巴格拉基昂咧嘴一笑,我杀的人恐怕比你多,您别忘了我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我只是觉得您这么慈眉善目的,嘴里却念叨着怎么弄死人,很有意思。老人嚅嗫,都说了这是你死我活的事儿,再没有血,我们几个就全完了,你应该感谢我们,要么昨天你就是我们嘴里的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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