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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见天光18（第1页）

徐老六背着祁老大，他全身上下都在痛，脚上仿佛被绑上了铅块，微微迈开步子都要榨干仅有的气力。祁老大还是撑不住了晕了过去，他们节食多日，早就耐不住肚中饥饿，四肢手腕脚趾都在发软，凭着逃出去的信念强撑着。

漫长的石梯打了个弯，像是毒蛇扎了猛子，忽的向下蜿蜒。徐老六撑着石壁驼着背前行，突然要向下走，这才稍稍好受了些，背着祁老大的身体也轻快了不少，他加紧步伐，要趁着体力耗尽前赶到老祖白松墓门前。

也不知过来多久，徐老六终于远远的望见一道门，彩色的油墨淋洒在门面上，是墓道的尽头，是这一切该死的怪事的源头，是逃生的希望。徐老六停住了，把祁老大搭在肩膀的双臂放下来，半蹲着，后仰着放倒祁老大身体，想要摇醒他。

祁老大的眼皮就像是在打架，好不容易睁开了一条缝，徐老六将他的头摆向墓门的方向，使劲的摇晃着他身体，“看呐，看呐，咱们活着到墓门跟前了，这时候可别睡了，再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祁老大朦胧中看到一道门的样子在眼前浮现，饿的耳鸣的他只觉得徐老六的呼喊像是飞蚊的嗡嗡声，令人厌烦又听不清。可他明白的，没有徐老六背着他，他是看不见墓门的，甚至会被饿死在墓道里。祁老大在徐老六的搀扶下，从骨缝里，疲惫的肌肉里挤出最后的气力，蹒跚的起来，一同向墓门进发。

稍稍走到墓门跟前不远处，忽的阴冷，逼仄的寒气从脚底扑上来，直冲他们的天灵盖而去，一时间鸡皮疙瘩乍起，骨骼筛动。原本明亮的长明灯也不知怎的，暗了下去。墓门是淮南一带常见斗拱形制，刷漆的门面露出罕见的木质料纹。一个半倚的豆蔻少女从门缝中钻了出来，面露含春，朱唇红润，手拖着圆形小盘，盘中放着小巧精致的糕点，正向他们招手。

徐老六哪里见过这阵仗，错愕不已，以为饿花了眼，使劲的揉了揉了眼睛，这才确认没有看错，真的是有少女开门相迎，忙不迭的后退半步，他被吓住了。祁老大却很是镇静，扶着墙壁迈腿向前，喃喃自语：“这是墓画，咱斗子里行家都叫开门妇人，墓画上这女子是接引死者前往仙境的，你年岁小，没见过很正常。”

徐老六听罢，念叨“开门妇人？引归仙路？俺虽在长生宗，却是不信这些羽化登仙的法子，人死了就是死了，哪来这么多事？”

两人互相扶佑走到墓门跟前。徐老六在墓画前端详了一会，有些迟疑的敲了敲墓门，有梆梆的声响传来，又捏了一撮妇人脸上沉积的颜粉，感受这细腻的石墨质感，看来确实是石质的墓门面上被了铺染一道门画。只不过这颜料，这作画的技艺确实高明，在独特的环境渲染之下，的确会让人以为有佳人开门相迎，只不过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还是不要碰见的好。

祁老大已经听到敲门的声响，以这厚重的质感，这门肯定不下千斤重，就算两人状态良好的情况下，用尽全力也不可能推动，现在这幅苟延残喘的样子就更不可能推动了。

“找找暗关。”祁老大有些卑微说。

于是两人在这墓门前一阵摸索，这里敲一敲，那里摸一摸，费劲功夫，可是没有找到任何的暗扣门钥，机关锁链。

许久，祁老大长叹一口气，估计这门怕是开不了，这门用罕见的铁陨石劈砸后调放在这的，厚度可能超过三丈甚至更厚，再来十个他也是推不动的。而且更有可能，王公侯爵的大墓，为了再做保险精铁做的门栓已经焊死在门后了，那样更难出去了。

徐老六突然呼喊道，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数十具骨架完好的干尸。看来他们并不是第一批到达这里的人，这些同道下场看来就是他们之后的归宿。

真没用啊，费尽周折，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却无计可施，无路可逃。

“真的没法子么？”徐老六痛苦的问。

祁老大无力的摇摇头，门是开不了的，回也是回去了的。祁老大并不在乎自己的一条烂命，他年轻时犯下的过错，死上十来次也是洗刷不掉的，只是逾期未归，他的一家十几口人恐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会被罚没家产？黜落贱籍？被秘密处死？他不知道。

这地下，一个朝廷命官，一个江湖探子，背负着各自的想法，面对重如山岳的墓门，也是生门，也是要不得已认命的么？

祁老大的想要哭了，当初年少不懂事，还以为探险川河，掘墓挖金是件快哉惬事，家里人是不愿他干着行当的。父亲曾经告诫过他，盗墓这门技艺传了两代了，快要成家学了。家里的财货已经够用几代人了，他没必要以身犯险，去做这见不得人勾当的，他是家族子嗣中唯一的干净人，应该要换个活法。可是他不愿，家里人不教，也硬要学。

家里人不传，便去山林盗匪间流窜，跟着可以随便喊一声老大的人，就头削尖了也要往地下钻。其实，到了这一步他并不是非学盗墓这门而不可的，只是想要争口气，给家里人看，证明自个也是这份材料的。只是当时没有发现，那些少时奋而不得目光，会这样困其一生。

他头一次跟着下地，就有大收获。老大从干尸口里抠出玉石后跟他说，真想入这一行，加入他们，就得下功夫，磨胆子。他也认为说的是没错的。

可是，从地下回来后，老大带着亲信便压着他杀人，强迫他跟着打家劫舍，穿墙索命，奸淫妇女，原来老大说的要入这行，是这个意思。杀了人，便是同犯了，奸淫妇女，便是入了邪道了。他是不愿从的，他想的是江湖路上快意恩仇，潇洒快活。但是他不干，就没有活路，于是还是干了。

他逃回家里。他终于如愿了，家里人见他迟迟未归，还是心软了，愿意教他了。可是他却不愿了。

后来，压着他杀人的老大和同伙们落了网，将他供了出来。他只得逃，又只能以掘墓挖金为生，他没有其他维持生计，养活家人的法子。再后来倒卖地货时，栽在官府手里，就被要挟，当了打手，招募人手，下了这里来。

想着想着，祁老大思绪越飘越远，他似乎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傍晚，他刚刚从强盗窝里逃回来，在栅栏屋外，半大的弟弟在喂鸡鸭，翅膀的扑棱声，鸟雀的喳喳声和母亲幽怨声一同传来。父亲在剥着苞米，神色忧郁，带着不快。

母亲在责怪父亲的生硬，父亲则沉默不语。生火的灶堂吐出滚滚浓烟，煮熟的麦香从桌椅板凳间飘来，他本能的羞愧要逃走，却被弟弟发现，弟弟叫嚷起来，父母探门而出，泪水挂满了他稚嫩的面庞。这一刻的长大，他才知晓父亲的用意，只是稍晚了一些。

祁老大没了鼻息，任凭徐老六如何摇晃，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徐老六泣不成声，抱着祁老大的身体一同躺在干尸堆里，渐渐的，徐老六连哭都没了声响，只是空洞的看着烛火，颓然等死。

“倒计时结束，隐蔽色关闭，自动防卫系统已销毁。”

提示音过后，沉寂了两百四十年的石门轰然洞开，震醒了昏死状态的徐老六。

徐老六身旁的干尸骨架已被震散，徐老六无力的睁开眼睛，肚中早已没了食粮，干裂的嘴皮像是老树的皮衣，四肢如同发熟的面条一样软糯，他没了气力。可是眼前的白光确实是从石门中照耀的开来的，他不敢相信，石门就这样开了，以为是幻觉，又要昏死过去。

可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么？牛车上的六人，竟没一个见过老祖墓室的光景，就全然丧命了么？不是要去内门看看么？不是要活着出去，给兄弟们报仇么？哪能就这样死了！

徐老六几乎是在用意志掰开眼皮，强迫自己看到石门中透出的光芒，他身下的每一处皮肤都贴近了地面，手指脚趾都完全用不上力了，可他还是要用力，用腹腔肚皮的起伏，像蟒蛇爬行，虫子蠕动也要向石门挪动，他哪能甘心就这么死了，就算是幻觉，也要试试能不能活下去！

爬啊爬啊，带着活下去的希望，带着满腔的怒火，要爬下去。

他听见有水滴声，抬头望去，发现石门下方居然有滴漏的水珠，他急了，用尽最后的气力翻转脖颈，用侧脸接住水珠，任凭甘水滑落在嘴角中，续上他的性命。

肚子得了半胃的积水，身体仿佛有了几丝气力，他居然能扶着墙壁爬起来了。他跌跌撞撞向墓室进发，原本应该放置棺椁的明宫，居然空空荡荡，只有一排明灯，一条石碑，一个铁盒。

铁盒在石碑前方，明灯则围住了石碑和铁盒。徐老六拿起铁盒的一瞬间，后方石门闭合，但是又有一处的墙壁暗门打开，看来多半是留给来此处的人的出口。

铁盒不重，只有四五斤，很是古朴，却每一处连接都严丝合缝，摸不出半点纹路，没有铁锁，没有钥孔。铁盒里面像是塞满了，摇晃起来没有半点声响。

徐老六来不及管这么多了，他只想出去，他拿起铁盒，捣腾了一番一会后，琢磨这个铁盒暂时是打不开的，于是往暗门走去，他要立刻进食，不然随时都会倒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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