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符水浸尸赣江红
庆历三年四月,赣江的水臭得能熏死人。洪州西市口的老槐树下,刚拖走三具裹草席的尸首,又有两个被抬过来——席子不够,裸露的小腿泡在发黑的积水里,青紫色的斑疹像烂了的桑葚,看得人心里发毛。
王二嫂抱着烧得滚烫的娃,膝盖在地上磨出血,往香案前爬。案上的张仙师披件洗得发白的黄布袍,桃木剑上系的五彩布条沾着符灰,正捏着个老汉的下巴,往他嘴里灌浑黄的符水。“喝!咽下去!这是太上老君赐的仙水,能把疫鬼冲出去!”他脚边的铜盆堆着铜钱,有几枚还沾着血污。
“仙师!救救我娃!”王二嫂把腕上的银镯子捋下来,往案上一扔,“我就这点值钱东西,都给您!求您先给我娃喝符水!”
张仙师眼皮都没抬,一脚把银镯子踢进铜盆,叮当响:“急什么?得按顺序来!疫鬼凶得很,先得请神爷显灵!”他刚要往火盆里扔符纸,马蹄声突然从街口炸过来——二十多个披甲骑士簇拥着一顶青绸轿,轿帘掀开时,绯色官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符灰,带起一阵风。
“夏……夏经略?”有人认出轿里的人,声音发颤。上个月夏竦刚到江西任经略安抚使,头天就把三个克扣赈灾粮的小吏拖到城门口斩了,那血点子溅在城墙上,到现在都没洗干净。
张仙师攥紧桃木剑,突然跳上香案,扯着嗓子喊:“你是哪来的官?敢扰我作法?小心疫鬼缠上你全家!让你妻儿都烂成脓水!”
夏竦没说话,只是朝身后摆了摆手。两个亲兵立刻冲上去,铁钳似的手一拧,张仙师的胳膊“咔嗒”响了声,反剪在背后。他怀里的符纸撒了一地,有几张飘到尸首的草席上,被血水泡得发皱,字都糊了。
“你们敢抓我?我徒弟遍布洪州!”张仙师挣扎着嘶吼,唾沫星子溅在亲兵脸上,“你们官府不管百姓死活,还不让我救他们?等疫鬼把你们都吃了,看谁来管!”
围观众人顿时炸了锅,有几个家里染了病的,当场就扑上来拦亲兵:“官爷别抓仙师!没他我们都得死!我家老婆子昨天喝了符水,今天就不咳嗽了!”
夏竦弯腰捡起一张符纸,放在鼻尖闻了闻,突然冷笑一声。他把符纸扔在地上,靴底碾过去,黄纸立刻渗出淡黄色的水痕:“这符纸里掺了朱砂和雄黄,泡在水里喝,没病也得毒死。你说你救百姓?城东南的王阿婆,昨天喝了你这‘仙水’,半个时辰就断了气,她孙子现在还在柴房里烧得说胡话,你敢去看看吗?”
他指了指香案后的草棚:“你们进去瞧瞧,里面堆的符纸,是不是和王阿婆家里搜出来的一样?还有那铜盆里的钱,有几枚是李屠户的?他上礼拜请你作法,把家里最后一点银子都给你,结果当天晚上就死了,你忘了?”
人群安静下来,之前拦亲兵的百姓慢慢退到一边,眼神里的信任变成了慌。王二嫂抱着娃,手开始发抖——她刚才要是把符水喂给娃喝了,现在娃是不是也得像王阿婆那样?
“来人。”夏竦的声音没起伏,“把这假道士拖下去,杖责五十,脸上刺‘巫骗’二字,流放三千里。香案烧了,铜盆里的钱分给染病的百姓,当药费。”
亲兵们立刻动手,棍棒落在张仙师身上时,他的惨叫声盖过了百姓的咳嗽声。夏竦转身走向轿,刚要抬脚,就听见身后有动静——王二嫂抱着娃跪在地上,额头磕得出血:“大人!求您救救我娃!我再也不信什么符水了!我给您磕头!磕到您愿意救为止!”
夏竦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那娃。孩子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呼吸已经有些弱了。“州衙后院设了医棚,有太医院派来的医官。”他朝亲兵吩咐,“把她们母子送过去,再派个人去各坊巷喊,凡是染病的,都能去医棚免费拿药、看病。要是再有人敢用符水骗人,就按张仙师的规矩办。”
亲兵应声而去,夏竦刚要上轿,又有个穿粗布长衫的女子从人群里挤出来。她手里提个旧药箱,鞋上沾着泥,裤脚还湿着,显然是从城外赶过来的,拦在轿前时,声音还带着喘:“大人!民女苏清欢,苏州医家之后,听闻洪州有疫,特来相助!我能治这病!”
夏竦掀着轿帘的手顿了顿。这女子看着不过二十出头,荆钗布裙却掩不住眼神里的亮,药箱的锁扣上还刻着个“苏”字——他倒听过苏州苏家,据说祖上曾给太医院献过治疫的方子,专治这种湿热疫症。
“你会治这疫?”夏竦问,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苏清欢把药箱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晒干的黄连、板蓝根,还有几包配好的汤药,用油纸包着,写着“每日两次”:“这疫是湿热所致,民女有方子能治。只是……”她指了指围观的百姓,“得让他们肯喝药才行,刚才我在城外看见一户人家,把医官送的汤药倒了,非要请仙师,结果全家都染了病。”
夏竦的眉头拧了起来。他原以为抓了张仙师就能震慑住那些假道士,现在看来,这巫蛊之祸,比他想的还要深。
轿子里很静,只能听见外面的马蹄声。夏竦突然开口:“你可知洪州巫风有多盛?上个月我刚到的时候,有户人家为了请仙师,把刚熬好的汤药倒在地上,还把医官赶出去,结果没三天,全家死了四个,就剩个三岁的娃,现在还在州衙的柴房里养着。”
苏清欢攥紧药箱的提手,指节发白:“民女路上见过更荒唐的。在城外的破庙里,有个仙师说要活祭童男童女驱疫,把两个孩子绑在柱子上,幸好被路过的货郎拦住了,不然那俩娃就被烧死了。”
夏竦的脸沉了下来,手指在轿壁上敲了敲。他原想先稳住医棚,再慢慢清巫者,现在看来,得快些动手才行。
轿到州衙时,后院的医棚已经挤满了人。几个医官正围着个染病的老汉发愁,老汉躺在稻草上,嘴角挂着白沫,一喂药就吐。见夏竦进来,医官们连忙迎上去:“经略,这老汉高热三天了,灌药就吐,脉都快摸不到了,实在没办法了。”
苏清欢快步走过去,蹲下身给老汉把了把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还捏了捏他的肚子。“他不是不肯喝药,是脾胃虚,受不住汤药的寒凉。”她从药箱里拿出一包干姜,又取了些甘草,“把这些加进汤药里,温着喂,一次少喂点,半个时辰喂一次,先把脾胃护住。”
医官们半信半疑地照做。半个时辰后,老汉真的不吐了,还能张嘴要水喝。围在旁边的百姓顿时炸了:“姑娘是神医啊!比仙师厉害多了!我家老婆子也染了病,求姑娘给看看!”
夏竦站在一旁,看着苏清欢被百姓围着问方子,手里的笔在纸上记着什么,突然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些。他转身对参军吩咐:“你立刻去各州县城门设卡,凡是穿黄布袍、带桃木剑、敢说自己能驱疫的,一律先扣下来查。另外,让人去山里采草药,按苏姑娘给的方子配,越多越好,分去各个医棚。”
参军刚要走,又有个亲兵跑进来,脸色发白,气喘吁吁:“大人!不好了!东乡那边传来消息,有个李仙师说要烧‘疫鬼屋’,已经把十几户染病的百姓锁在屋里,就等着天黑点火了!说烧了屋子,疫鬼就被烧死了!”
夏竦的脸瞬间沉得像锅底。他拔出腰间的佩剑,剑鞘砸在地上发出脆响:“备马!去东乡!敢烧人屋子?我先把他烧了!”
苏清欢听到动静,立刻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还攥着包草药:“大人,我也去!要是有人受伤,我能治!烧屋子肯定会有人被烫伤,我带了治烫伤的药!”
夏竦看了她一眼,没拒绝,只是递过去一件披风:“外面风大,披上。”
两人刚翻身上马,二十多个亲兵已经列队完毕。马蹄声踏过州衙的青石板路,朝着东乡的方向疾驰而去——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是药香的医棚外,像一道斩向巫蛊的刀光。
第二章火焚民屋剑拔鞘
东乡的村口飘着黑烟,老远就能看见。李仙师站在一堆干柴上,手里举着个火把,周围围着十几个穿黄布衫的徒弟,都拿着木棍,把一间土坯房围得死死的。屋里传来百姓的哭喊声,还有孩子的尖叫:“放我们出去!我们不待在疫鬼屋里!”
“喊什么?”李仙师把火把晃了晃,火星子落在干柴上,“烧了屋子,疫鬼就被烧死了!你们才能活!不然等疫鬼把你们吃了,连骨头都剩不下!”
他刚要把火把扔下去,马蹄声突然从远处传来。李仙师眯着眼看,见是夏竦带着人过来,心里慌了一下,却还是硬着头皮喊:“夏经略!这是我在驱疫鬼,你别过来捣乱!不然疫鬼缠上你,我可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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