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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寒冬孤雏二（第1页）

李墨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然明亮。

老天总算开了眼。这可怜的小童，在反复高烧之后，数次徘徊在鬼门关外，最终还是被乍现仁慈的命运之手硬硬地拉了回来。

寒冷难当。李墨伸手拽了拽被子，才发觉母亲还躺在自己身边。愣了愣神，顿然把一切都想了起来。顷刻间悲愤心伤，看了看母亲的脸，身子抖动着，又哑哑地哭起来。

过了许久许久，才觉堵在胸口的那一团松了开去。心情平复了不少，再看母亲时，李墨已不像昨日那般撕心裂肺的难受了。而这时，肚子又很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猛一想，李墨才发觉自己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

那只瓷碗还在旁边，木勺也还插在上面，里面的粥却已冻成了硬块。

李墨已顾不上许多，狠劲将木勺提出来，用勺柄捣碎碗里的冰碴碴，然后将木勺丢在一边，用手抓着吃了起来。

粥块入喉，冰冷似割。他在口中搅动了半天，才慢慢吞了下去。等把那一小碗粥尽皆吃进肚里，竟然出了一头热汗，而腹中凉飕飕的，却像揣了一块寒冰。

李墨坐下来，抚摸着母亲的脸。心事如石，沉沉压在心头。愁眉苦脸的，愣愣地想了好半天，倏地脑中一闪，一个念头猛然冒了出来：爹爹，我要去找爹爹！

只觉胸口一热，不知哪里就来了力气。李墨站起来，走到门口看了看。

雪已止，风未停。四处空阔，依旧人迹灭绝。

顷刻之间，李墨不那么害怕了。扭头望见那匹枣红马，心里的胆气又壮了几分。

李墨回头走到李福睡过的地方，拿起了那个小布袋。又将几件小衣裳打成一个包裹，斜背在身上。返身走到门边，却又倒退回来。

李墨在庙里看了看，把台子上几个硬硬的炊饼揣进了怀里。抹抹眼里的泪，转身出了庙门。一脚踏在雪地上，忽地想起什么，稍一犹豫，急忙忙又跑回庙里。

这个破庙少见人至，说不定会有什么野兽进来。母亲还在那里躺着，要找个稳妥地方把她安置好。李墨想了想，走过去，双手抱起母亲的胳膊，要把她拖起来。

可李墨终究人小力微，虽是竭尽全力，却哪里移动得分毫。直弄得通身是汗，喘个不停，依旧动不了半步。李墨满心沮丧，几乎又要哭起来。

李墨坐在地上，绞尽脑汁想着，可还是没个好主意。留也不是，走又不能。正烦躁间，那匹枣红马在庙外叫了几声。

李墨眼前一亮，疾步跑出庙去。从马车上找出一根长绳子，解开枣红马的缰绳，将它牵进庙里来。

李墨用尽吃奶的力气，将被子裹在母亲身上，又把绳子捆扎好，然后把绳子的一头系在枣红马身上，牵起它向庙外走。

磕磕绊绊，走走停停，李墨终于将母亲的身子拉到破庙后。大雪覆盖，李福的尸首早就看不见了。

李墨找了一个废弃的木铲，费了大半天的工夫，才在乱石中间勉强挖出一个长长的浅坑来。

李墨赶着枣红马，将母亲的身子拉进坑里。解下绳子，站在那里呆呆地看了半天，这才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将沙土和石块往坑里填埋。

那坑不深，堪堪掩过母亲的身子。李墨搬不动那些大石，只能捡小一些的石块垒上去。直累得腰酸背疼，两手划破好几道血口子，小脸上也都是汗和泥，才在上面堆出一个小山包来。

时近正午。鸡蛋黄一样的日光洒下来，晕晕的，不像大白天，反倒是有些黄昏已至的感觉。

李墨看着那些石头将母亲盖在下面，生生地与自己分开，骤然间，巨大的悲伤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像无数根钢针狠狠刺在心头。他扑倒在那堆石头上，小狼一样嚎哭起来。

半晌过后，李墨止住哭声。他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将握在手里的几张黄纸点燃，放在石头上烧了起来。

纸灰飞起，像一只只翩翩起舞的黑色蝴蝶，在石堆上方久久不去。李墨跪下来，冲着石堆重重磕了几个头。他幼小的心里不清楚这是什么含意，只知道大人们都是这么做的。

看看天色，李墨站起身来，牵着枣红马一步一回头，眼中的泪却是滚滚如潮。

走出十几步，李墨又折了回来。走到石堆旁一道塌了一半的石墙跟前，将绳子绕系在豁口上。牵着绳头，又拴到枣红马身上，从地上拾起一根枯枝，用力抽打着枣红马。

枣红马吃痛，亮起四蹄，奋力向前一冲，那绳子一紧，便将那段石墙整个拉塌了下来。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尘土四起，大石散开，正好压在了那石堆上面。

李墨看着块块大石压下来，心里踏实了许多。他还记得母亲的话。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将来有一天一定要回来，重新把母亲好好安葬，还有李福。

抹了抹眼泪，最后看了一眼那石堆，李墨转过身去，终于不再回头。

李墨踩着马车的车辕，费力地爬上马鞍。回头再看一眼风雪中的破庙，李墨抱紧了马脖子，枣红马缓缓向大路而去。

黄晕的太阳落在李墨背上，如同慈母温暖依恋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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