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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妖(第1页)

时宜这几天闷的慌,加上三伏天里有一些太阳屋里便闷热的很,走两步身上都要起一层汗来。

不过当下的时宜不同往年的时宜,先前的时宜并不晓得热与冷是什么,毕竟她那是不过是一个让人放在高台供着的白玉,只有些许意识,起初是听得见声音,后来看得见人,也晓得这家主人是谁,常来探看它的雍容华贵的女人是谁。时宜以为它这样虽然是玉身,但了解红尘人间事物是正常事情,不过有了自己的意识便是想法了,时宜常觉得无聊,期盼有人来它面前走动或者与它说说话,但是这府邸太大,人也多讲的都是规矩,它看见的会说许多话的只有这里的一个小男孩,主人,与大太太,其他便就是不说话静悄悄的小厮与丫鬟了。

那小少爷倒是听人说是身体虚弱,所以总是穿了许多,夏季里脸上冒着汗身上的衣服也是不许脱的,他的母亲,就是先前常来看它的女人,总是吝啬抱他。

这小少爷不过四五岁的样子,来了这里总是抬头看着高台供奉的玉,大概因为这一屋子的古玩,就这一个放在中间,还是有脸的人物。玉是被精心打磨过成了一尊莲花佛像。时宜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小孩,他就被奶妈抱着,他指着那块父亲喜爱的玉,言语含糊道:“李妈妈,为什么这玉后面刻了适宜?”李妈妈让他不要指着玉,拉着他手放下,道:“小少爷可不要指了,老爷的这块玉是西南那边送的,那时候老太太做寿要美玉,这玉来的正是时候,老爷当下就给它取了名,叫适宜,但听法师说这玉像阴气中,老爷就将玉像拿过来供着了。”

适宜听着,想着原来自己叫适宜,她同小少爷听过几年课,认一些字,就是“时”与“适”总是分不清,想着罢了,就叫时宜。

时宜看着他们的言语,越发觉得自己无聊,它也想说说话,不过说话也是要比看的见东西要晚一些的学会,等这样的状况解决了,它就在年过半百的主人手里,心里怀着期待,因为主人总是疼爱它,这一次说话想来一点是让他快乐的。于是它便对着主人,学着是常有人进门就作揖说的话——沈老爷好!

沈老爷好。

不过是带着凉意的夜晚,沈老爷被那声音吓了一跳,一下抱着玉茫然恐惧、并带着质疑的眼神到处探看,时宜当他没有听见,又道:“沈老爷好!”

那声音无论多好听在沈老爷耳朵里都成了一只鬼,一只鬼在叫他!那鬼还不停的叫他,叫他沈老爷,还叫他不要害怕……这声音是女声,像是少女的声音带着活泼也有担忧,沈老爷没有在意那些,他只在乎声音从那里出来,这声音似乎在不远处出声,甚至像在怀里的玉身上发出的,沈老爷长叫了一声,甩手将玉丢在案台上,手脚慌乱的还往后跌了一脚,这一跤是把他从恐惧的浑浑噩噩跌醒了,他仓皇的踉跄的冲出了房门,便是再也没有进过这扇门了。

时宜奇怪的很,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那个小少爷因为大病后说不出话,前几天终于说出了话来老爷可是高兴极了,怎么现在是这般反应?时宜还期待会高兴。

时宜想大概是老爷听她说话吓到了,毕竟许久不说话的东西突然开口了,就同角落的屏风一般,平常当它是寻常摆设,可某一天在被夫人推倒在地时,时宜听见它疼叫了一声,先是让它声音吓了一跳,后是看见它身上的琉璃碎了一地,又吓了一跳。不过那屏风时宜还没有与它说话就让人抬出去了。

时宜等着主人来找它,倒是没有等到人来,却是周遭都被搬空了,沈老爷是搬出去了,搬到前院去了,这是听小厮说的。他留给时宜只有一桌案台,和终究不见天日的房间。往外头看只能看见糊纸的窗户,闻见的是渐渐浓厚的霉味,一日复一日的,时宜都记不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但她明白一件事,便是那天开口说话的缘故——它被沈老爷丢弃了。

日子越来越无聊了,时宜是动也动不得的,她发现这些日子对有人来看望它的期盼越来越淡,甚至是无所谓了,不过相比之下想那些时令糕点会多一些……时宜盯着窗想:再这样可不无聊死?要是可以出去,肯定离这里远远的。

好在这样的窘境在来年冬天就有了好转,确定冬天的是因为感觉周遭凉了许多,这样的感觉可是头一回,寒风拂过屋里又冷了几分,时宜感觉心里都发凉,冷的难受,她努力地想避开对面的破损的窗——没想到还真的动了!时宜一愣,觉得“手”一空,便惊喜的看着从玉的身体透出的一只左手,不过当下只有半个手臂。

这手是我自己的!时宜惊喜地想着,因为那手的意识连着自己。她开怀地笑了两声,却不敢笑太大声音。她仔细观察了那只手,越瞧越明白,也越欢喜,手要比玉像上的观音手要细一些,世间人是分男女的,而她的手正是女人的手。

那手依托着时宜急切的盼望,同面一般跨过案台,地板,估摸着三米的距离,将窗户关好,又同蛇一般游了回来,将玉像往旁边推着。

“我长的手,以后一定要成人了,想来世间怪事多的很,今天我成精了,明天它成精了,不晓得往后几十年里是不是大家都会和我这样说话了?”时宜重新打量着周围,这里搬空了,留着只有一些上个月府里办了事情多出来的,那些瓷碗与扫帚,看上去就同死物一般,时宜叫了几声它们都没有反应,只能做罢。

手,逐渐长出了上臂,另一只手却迟迟没有现身,那手虽然听她的话到处作用,却变化不了其他的样子,时宜天天看着那只手,她摸到自己的脸了,想着现在自己的样子一定怪的很。

她又不那样喜欢长出的手了,因为自从化出了手后她对外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冷的,热的,潮湿的,干燥的,大抵自己是玉,在夏日里,总会好一些的,冬日却冷极了。

盼望过头总觉得时间过的缓慢,倒是不将那些化人形的事情放心上时间要过的快一些,反正都是在一间没有人的屋子,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时宜用手去拨弄在场的所有物什,期盼有一个回应,日复一日的寂静,时宜盯着窗外,先下是没有人来的,时宜便推了一扇侧边的窗户看着外头郁郁葱葱的林,她用这样的天空变化算着着今天白天黑夜,什么季节了都记得清楚,总比先前什么也看不见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浑浑噩噩的好,这下终于找到化人形后的好处了。

时宜爱听人说话,自己也爱学,但晓得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反而就不想学了。时宜听的最多是关于这件房屋的鬼怪说法——老爷的玉闹鬼已经传成老爷的屋子闹鬼了。除了闹鬼就是沈老爷的夫人,下人最爱说她,总是要用那些听的让人不舒服的语调谈论她,还说她年轻漂亮,时宜听着他们嚼舌根想他们也是无聊跑这里说悄悄话,便用新长的脚趾指头施了小法术,用石子砸他们的脑袋,听他们惊恐慌乱离开才笑了起来。

时宜心里想着要是来的人天天都说这样的话倒是不要来赶跑好了,她这样想着,却才反应过来,它见到的夫人也有快四十岁了,怎么是年轻呢,她想着,想了无数个想法都没有想出来,她有些沮丧,但确定了当下的夫人不是先前的夫人了,那么小少爷是不是也会变成不是当前的小少爷了呢?

这一年,已经是它待在房里的第三个年头了,这曾经最是好去处的地方也荒凉了,时宜将窗开着,要是下雨了便不开,将窗纸撕一个小口子来,但不知道是那一个人说了这个事情报告给了管事的,在秋日时就有人来将所有窗户钉死了去,原因自然不言而喻。时宜打不开门,身上只化出半边身体,还是出不去的,而自身的法力也掌握不佳,实在不敢发挥,只能将后边一扇窗户的纸撕了好解气。

这样又过了一些光阴,在来年的不断响起的炮竹声与宅邸不远处,甚至是一墙之隔的欢声笑语中。时宜坐在干干净净的黑木案台上,她已经可以完完整整地化出了人形。

她因为不熟悉腿脚走路,踉跄两脚便索性提气飘到窗前,她趴在窗户上痴迷地透过看着晃白而破裂的窗纸后看见了外头的世界,不同夏日的郁郁葱葱,因为昨夜下了大雪,地上都是厚厚的积雪,不远是树下的刷了红漆的小桌台,同样堆着雪不过薄的很,就是不知道是谁,滚了两个拳头大的雪球堆在一起,看上去又是可爱又是怪异的,落雪铺青瓦,红墙都湿了半边,时宜看着入了迷,她的手脚寒凉,身体那一处都是冰的,同玉一般,她将双手叠在一起揉搓着,叹道:“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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