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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追逐(第1页)

我从船里看见了它。当时天刚擦黑,我刚喂完马,从岸上下到船里,撑船返回对岸的营地,就见它在上游四五百米远的地方游水。只看得见它露出水面的头,在那种光线下只是一个点儿。但我能看清它顶在头上的那把摇椅,知道那就是它,正一直往长沼泽口的那片芦苇丛游去。它一年到头住在那里,只是每当猎季开始的前一天就不见了,就像野生动物监视员给了它一本日历似的,而且没人知道它去哪儿了,直到结束后的第二天才回来。可是这次它却提前一天回来了,像是记错了时间,或是误用了头一年的日历。这对它来说是太糟糕了,因为明天早上日出时,它将倒在我和欧内斯特先生的坐骑胯下。

我把看见的告诉了欧内斯特先生。我们吃完饭,喂完狗,我就帮欧内斯特先生打牌,在他椅子后面一直站到大约十点。这时罗斯·埃德蒙问,“你为什么不去睡觉呢,孩子?”

“如果你想熬夜,”威利·勒盖特说,“你为什么不熬夜读识字课本……他认识词典里每一个骂人的词,扑克中的每一手牌,酒厂里的每一种威士忌,可他连自己的姓名也不会写……你会吗?”他朝我问道。

“我没必要把我的姓名写下来,”我说,“我能在脑子里记住我是谁。”

“你十二岁了,”沃尔特·尤厄尔说,“说实话,你一生中究竟在学校里待过几天?”

“他没功夫上学,”威利·勒盖特说,“既然他不得不离开学校来这里当欧内斯特的耳朵,他上学从九月上到十一月还有什么用呢?而且一月份再回到学校又有什么用呢?因为再过十一个月就又到了十一月十五日,他就又要告诉欧内斯特狗往哪条路上走了。”

“哎,不管怎样也别看我的牌哪。”罗斯·埃德蒙说。

“什么?什么?”欧内斯特先生问。他耳朵里总是塞着耳塞,但他从不带电池到营地,因为电源线在我们穿越灌木丛时肯定会碍事。

“威利说我该去睡觉!”我喊道。

“他从不称任何人为‘先生’吗?”威利问。

“我叫欧内斯特先生‘先生’。”我说。

“好吧,”欧内斯特先生说,“睡觉去吧。我不需要你了。”

“这决不是假话,”威利说,“不管他聋不聋,只要追加五十元,即使你嘴唇不动,他也能听得见。”

这样我便睡觉去了。不一会儿,欧内斯特先生进来了。我想告诉他,即使是在河里四五百米远的地方,它的角也显得很大很大。只是这么做我就不得不喊,而欧内斯特先生只是在我们骑着丹恩并等我指出狗的去向时才会承认他听不见。因此,我们只是躺在那里。不久,西蒙便用勺子敲响了洗碟盆底,喊道,“起床喝你们四点钟的咖啡喽!”我这时在黑暗中拿着灯过了河,给丹恩和罗斯·埃德蒙的马喂了草。天气将会晴朗而又寒冷。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看见树叶和灌木丛顶上的白霜。这正是会让卧在灌木丛里的那头大家伙乐于奔跑的那种天气。

然后,我们吃了饭,并把装备架运到对岸,让艾克·麦卡斯林大叔按他的想法把它们放在架上的适当位置,因为他是营地里的最年长者。他在这片树林里打鹿我想有大约一百年了。如果有谁知道一只公鹿会路过哪儿,那就是他了。或许对于这只又大又老、在树林里奔跑了上百年的公鹿来说,它和艾克大叔肯定会于这天早上设法在同一地点和同一时间会面——条件当然是它能设法逃脱我和欧内斯特先生。因为我和欧内斯特先生想捕获它。

然后,我、欧内斯特先生和罗斯·埃德蒙把狗运了过去。系着皮带的伊格尔等老狗由西蒙牵着,因为那些小狗,那些不满一岁的小狗,绝对不会在得到伊格尔允许以前到处乱跑。然后,我、欧内斯特先生和罗斯装上马鞍。欧内斯特先生上了马。我把他的连发枪递给了他,放开了丹恩的缰绳,让它像每天早上那样尽兴跳跃,直到欧内斯特先生用枪管敲了敲它两个耳朵中间。然后,欧内斯特先生往枪里装了子弹,给了我一个马镫,我上马坐在了他身后,我们便上了去长沼的路。西蒙被那五条狗拉着走在头里,他的单筒猎枪用一截犁绳系着背在背上。那些小狗一个嬉闹,妨碍了大家行进。天亮了,阳光染黄了东方,预示着一个晴天。但温暖的太阳还没升起,在寒冷明亮的空气里,我们呼出的气变成了烟。车辙里的冰碴,白霜覆盖的树叶、树枝和冻土块,都在等待太阳的最终出现,等待着阳光照耀它们,使它们放出彩虹般的光芒。这时,我内脏感觉就像气球一样轻盈、结实,装满了那又轻又冷又结实的空气,因此我几乎都感觉不到身下的马背——只有那热乎而又结实的肌肉在那热乎而又结实的皮肤下运动,坐在那上面一点重量也没有,因此虽然老伊格尔又跑又跳,我和丹恩以及欧内斯特先生却像鸟一样行进着,脚甚至都不碰地面。天气真好。但愿那只年老的大公鹿今天被打着,因为我知道,它即使再等上十年,也挑不着一个天气更好的日子。

果不其然,我们一到长沼就发现了它头天夜里上岸时在软泥上留下的脚印。脚印很大,像牛的,也像骡子的。伊格尔和其他的狗大口咬起系它们的绳索,欧内斯特先生叫我下马帮西蒙拦住它们。因为我和欧内斯特先生知道它所在的确切地点——长沼中央的一个长满芦苇的小岛上。它可以隐藏在那里,一直等到被猎狗碰巧惊起的母鹿或小鹿往长沼的上游或下游逃跑并带走猎狗,然后它就可以钻出来,悄悄地返回长沼,下到河里,游过河去,像往常那样在猎季开始那天离开此地。

这正是我们这次绝对不想让它做的。因此,我们让罗斯待在马上,为的是把他排除在外,或打发他去艾克的架子那里,如果它试图溜回长沼的话。我和西蒙带着那群用皮带系着的狗继续朝长沼方向走,直到马上的欧内斯特先生说够远了为止。因为这天早上会刮南风,我们在灌木丛北面二百米远的地方拐入树林,再折向南面的灌木丛。欧内斯特先生下令放狗,我们便解开了系狗的皮带。欧内斯特先生又把马镫给我,我上了马。

老伊格尔跑走了,因为它像我们一样清楚那个家伙正卧在哪儿。它不声不响,只顾在藤蔓之中钻行,后面跟着其他的狗。甚至丹恩好像也知道那只公鹿,开始加快速度,有时跳过藤蔓,所以我在欧内斯特先生踢马之前就抓紧他的腰带。因为我们追鹿跑得快,所以我的身子大多数时间都不在丹恩的背上,而是横在空中,只是靠抓腰带的手与欧内斯特先生连在一起。所以威利·勒盖特说,我们在林子里飞奔时,欧内斯特先生就像有一条孩子大小的工装裤从背后的口袋里飘了出来。

那甚至都不是进攻,只是一跳。伊格尔一定是一直走到它的背后,也许踩着它时它正卧在那里,仍以为那是后天呢。伊格尔只是向后和向上摆着头说:“它走啦。”我们甚至都听到了那只公鹿撞倒第一根芦苇时的声音。接着,所有其他的狗在它身后叫起来。丹恩蹲下身去想跳,但这次被勒住了。欧内斯特先生让它下到长沼里,带它绕过灌木丛,上了对岸。他根本就不必问“往哪儿走?”因为我已从他身后指出了方向。欧内斯特先生用那又大又旧的锈靴刺去碰丹恩的右后腿,我又抓紧了他的腰带,因为丹恩被刺后会像出膛的炮弹,径直穿过它所能冲开的一切障碍,或跳过和钻过它所不能冲开的障碍。

那些狗已跑得几乎听不见叫声了。伊格尔一定是一直仰视着那个大家伙的尾巴,直到它决定还是离开那儿为好。现在它们一定正在接近艾克大叔的架子。但欧内斯特先生拉住缰绳不让马走。马又蹦又跳,浑身抖动,像被剪了尾巴的骡子。我侧耳听了一阵,没听到枪声,就大声对欧内斯特先生说,我们最好乘我还能听到狗叫继续往前走。他松开缰绳,但仍没有枪声。这时我们知道竞赛者们已跑过了架子。我们冲出一片灌木丛,果然看到了艾克大叔和站在他脚边软地里的威利。

“它逃脱了我们所有人,”艾克大叔说,“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我只是瞥见了它一眼。它看上去有象那么大,头上的角像饲草架,可给哭叫的小牛做摇篮。它就是从那条垄上下去的。你们最好也跟上。在豪格长沼的那个营地可能不会错过它。”

这样我又抓紧了腰带。欧内斯特先生又碰了一下马。那条垄伸向正南,上面没有藤蔓和灌木,所以我们可以快走,走进风里,因为这时起风了,太阳也升起了。这时我们就可以随时听到狗叫声,因为有风。我们可以快走,却仍然只让马慢走,因为如果它只跑到在我们营地以南八英里的豪格长沼营地的架子处,那用不了多少时间,而如果它逃脱了他们,那时间还长着呢。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我们听到了狗叫声。我们这时让丹恩慢走下来,让它喘喘气。我们听到了狗叫声,但因逆风声音较弱。它们这时没有奔跑,而是在尾随,因为那个大家伙可能早就决定结束这场胡闹,所以就加速跑了一段,使它与那群狗有了大约一英里的距离,直到它跑到南面那个营地的架子处。我几乎可以看到它在一片灌木丛后面停下,窥视了一会儿,问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难道这整个鬼地方今天早上到处都是人吗?”然后,它一边看着身后老伊格尔和其他狗冲它叫唤的地方,一边合计它有多少时间去决定它下一步要做的事。

这次除非它有足够的运气。我们听到了枪声,像是打响了一场战争。老伊格尔一定又是一直在仰视它的尾巴,而且它不得不开辟最好的路径。一阵“啪,啪,啪,啪”,接着“啪,啪,啪,啪”,似乎有三四个人向它围拢而去,它甚至都来不及躲避。我高喊“不!不!不!不!”,因为它属于我们。它吃的是我们的豆子和燕麦,卧在我们的灌木丛里,我们每年都看着它,就像我们饲养了它,最后却要在我们的土地上,在我们的猎狗面前,被几个陌生人杀死。这些陌生人可能会赶走那些狗,把它拖走,我们连一块肉也得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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